我没想到跟她发展这么快,所以不可能准备安全套。
我说:“不安全……”
她轻轻地说:“没事儿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碟仙说的。”
欲望把恐惧烧成了灰烬,我和她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。
结束后,我抽了一支烟,然后穿好衣服,试探地说:“我得回家了。”
她抱着我的脖子,轻轻地说:“你好好待在我身子里不行吗?——我是透明的,你可以看外面。”
我仿佛看到我被装在一只透明的瓶子中,就像泡在酒瓶里的一棵赤裸裸的人参,可怜巴巴地朝外面张望……
“我听不懂你的话。”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,“我回去之后,可以为你推荐一个能听懂你话的人。”
男诗人多如牛毛,随便帮她找一个就完了。也许,他们在一起还会如胶似漆,成一段爱情佳话。
她叹了一口气,说:“我一直都在寻找酒和水——酒和水都是好男人,我碎了,他们就会四处流淌,和我一起消失。可你是一阵青烟,我碎了,你就飞了,你还是你。”
还有酱油,也是好男人——我在心里补充。
“回头我给你打电话。再见。”我朝门外走了。我猜想我不可能走得了。
果然,她光着身子下了床,把我挡住了:“瓶盖儿还盖着,你出不去。”
我返身坐在床上,看她。她光洁的身子在月光里真像一只优美的瓶子。
她满意地笑了笑。
我突然说:“你再冲个澡好吗?”
她想了一下,说:“你等我啊。”
然后,她再一次走进卫生间。
我把那根灭了的蜡烛点着,静静等她。我要再做一次实验。
她很快就出来了。她刚一露头,第二根蜡烛“忽”地又灭了。
我的心猛烈地跳起来,说了一句:“我也冲个澡啊。”然后一头钻进卫生间,把门锁了。
我一边三心二意地冲澡,一边在苦思冥想——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?
我出来时,她正在地上悠闲地砸着那些瓶子,满地都是碎玻璃。那声音让人听觉疼痛:“啪!啪!啪!……”
我说:“你干什么?”
她见我出来了,就站起身,拿过一瓶威士忌,说:“来,我们把这瓶酒喝完。”
“我不会喝酒。”
“你看,我的收藏品又少了许多,需要补充瓶子。”
我拿起我的手机,说:“你等一下,我出去给太太打个电话。”
她说:“你去吧。”
我拿起电话走了出去。
外面没有一个人,只有那些灯笼还幽幽地亮着。
风很冷。我裹紧了薄薄的衣服。
我有点后悔了。在千载难逢的千禧之夜,在百年不遇的世纪之夜,我怎么跑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?
寺里的钟声响了:“当——当——当——”
我知道这一刻就是跨世纪了。
我不激动,不悲伤,没有任何感想。我只是想,这个女人从哪里来?到哪里去?
我不想再跟她一起鬼话连篇,我早烦透了。
但是,我没有勇气撕破脸皮,坚决地离开她,那样做一定会有可怕的后果。尽管我也不知道那后果是什么。
我出来并不想打电话,我是想找到她的车,看看车牌。
我想知道她来自哪个地区。
她太缥缈了,我要抓住她一点什么东西,哪怕是一个衣角。
我在漆黑寂静的寺庙里穿行。一只不吉利的蝙蝠差点撞到我的眼睛上。我猜它就是翅膀刮在什么“阁”窗子上的那只。
找了好半天,我终于在山门外看见了一辆车。
那是一辆不知什么牌子的车,样式很怪。它在黑暗中停放着,车窗里深不可测。
有一双眼睛。
是谁?这么晚了还不睡?
我四处看了一圈,原来还是那个老态龙钟的和尚,他仍然坐在山门前,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。
我不理会他,走到那辆车的跟前,俯身看……
这车竟然没有车牌。
我围着它转来转去,越来越感到不对头了。
这时候,车门无声地打开了。
我哆嗦了一下。
她走出来。
她穿得整整齐齐。她的脸很白,嘴很红,眼眉下的眼窝就像屋檐下的窗子,黑糊糊的。
她笑了起来,笑得我毛骨悚然。
“你!你怎么在车里?”
“有个东西落在车里了,我来拿。”
“你吓了我一跳。”
“你看什么?”
“我没看什么。”
“那你来这里干什么?”
“……这山上的信号不好,我想到这里试试。”
我跟她一起回来了。
我在前,她在后,我觉得自己像个俘虏。
进了房间之后,我和她开始喝酒。
我喝得很少,她喝得很多,转眼一瓶酒就没了。
她突然问我:“做爱那么长时间是多长时间?”
“你说呢?”
“可以是五分种,也可以是一万年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有一对男女,他们做着爱一起跳崖了……”
“我可不想跟你做一万年。”
她又把我抱住了,软软地亲我。
我全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,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愤怒,这两种情绪很容易混淆。我紧紧把她抱住,狠狠地亲她。
做爱时,她长一声短一声地叫,同样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兴奋……
这一次完事后,我昏昏地睡过去了。
睡得正香时,我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。
猛地睁开眼,原来是她。她定定地看着我。
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故,我发现她的皮肤是苍绿色的。
她的身体软得像绳子。
她的胳膊在我的胳膊上缠绕了几圈,她的腿在我的腿上缠绕了几圈,她的舌头在我的舌头上缠绕了几圈。
她越来越紧。
我有点发毛了,这样下去,最后她会变成什么?
我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了,终于说:“放开我!”
她不理我,继续收拢着她的圈套……
活不过世纪之夜的不是她,是我!
我和她拼了!我猛地张大嘴,一口咬下了她的嘴唇,血一下就涌出来。
她疼了,蓦地一抖,显露了原形——它是一条长长的冷冷的丑丑的蟒啊!
……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把我惊醒了。
她穿好了衣服,又在地上砸瓶子了。山里很静,瓶子破碎的声音很刺耳。借着烛光,我看见她的嘴唇鲜血淋漓。
“你的嘴怎么了?”我呆呆地问。
“不小心被玻璃片划了一下。”她说。
她把最后一只瓶子砸碎,站起来说:“咱们到山上转一转吧。”
伍:一万年
我陪她一起沿着青石板路朝高处走。
那青石板路越来越窄仄,两边的树干越来越稠密。
她不说话,一直心事重重地朝上走,好像在赶路。
我跟在她的身后。不知道是茶水喝多了,还是恐惧,我想撒尿。
我就说:“你先走,我撒尿。”
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。
我站在一棵树后:“哗——”
没有多少尿,很快就尿完了。这时候,她已经走远,听不见她的脚步声。
跑吧!我对自己说。
在梦中,都把牙齿当武器了,还要什么形象!还守什么信誉!
《女友》杂志社的周主编放弃了形象,放弃了信誉,缩着脖,猫着腰,在树林中撒腿就跑,像一只敏捷的兔子。
我跑了好半天,竟然没看见寒妙寺,身上却被刮了好多口子。
一阵阴风吹过来。
我猛地想起了一句谚语:云生从龙,风生从虎。我警觉地四下看了看。
我傻住了。前面不远的一棵树后,站着一个人,露出一只耳朵、一只眼睛、半个嘴、一只胳膊、一只脚。
是她!
我气喘吁吁地跑半天,她却如此从容地挡在了我面前!
看来,她对这里的地形地貌极其熟悉,绝不像是一个游客,她更像一个……我想到这里打了个寒战。
“尿完了?”她问。
“还没……没……没尿呢。”我说。
我想,今夜我是回不去了。明天能活着回去,我已经谢天谢地了。
“你打算去哪尿?”
“找厕所。”
她笑了笑,露出另外一只耳朵、一只眼睛、半个嘴、一只胳膊、一只脚。
“我不在厕所里尿不出来,从小就这样。”我又说。
她指了指旁边,说:“那里有一个厕所。”
我转头看去,真有一个,就低着头匆匆走过去……
众所周知,我就那点尿,早尿完了。
本来,我想尿得声音大一些给她听,可是怎么挤也挤不出来。我实际上是在厕所里站了片刻,然后一边系裤子一边走出来。
这次,她走在我的后边。
远处传来和尚敲木鱼的声音,越敲越急。
终于爬到了山顶。风更大了。
我看到了远方的灯火——那当然是城市,我居住的城市,其中有一盏灯就是我家的,我太太正在灯下焦急地等我回家。
回家。多么亲切的字眼!
我的眼泪差点要掉下来。男人啊,以我为戒吧。
朝下看,是黑糊糊的深渊。我不小心把一个石块踢落下去,竟然未见回音。
她不看远方的城市,她一直看脚下。她走过来走过去,终于选定了一个位置,抬头问我:“就在这里,好吗?”
“干什么?”
“做爱呀。”
“然后……”
“继续做。”
“你要干什么!”
“别怕,不疼的。你是我的男人,我在你身下,你会摔在我身上,不疼的。”
我惊恐万分:“你再这样玩,我就跑了!”
“你往哪里跑?”
“山下。”
“跑下去多累呀,跳下去多舒服,飘飘悠悠……”
“疯子!”
我实在受不了她了!
我觉得我要崩溃了!
我喊完“疯子”之后,转身像疯子一样朝山下跑去。
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回头看。她没有追上来,她还在悬崖上站立,一动不动,一双眼睛好像正穿透茫茫黑夜,死死盯着我奔跑的脚步……
我继续狂奔。
我奔跑的姿势没有多少改变,仍然像一只兔子——一只受惊的兔子。
我沿着青石板路一直跑下去,穿过寒妙寺的那些红灯笼,到了山门外,钻进自己的本田车,开起来,逃之夭夭。
陆:最安全的地方
一路上,我一直在想,回家怎么对太太说。
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。
太太是个不好对付的人,她极其聪明,特别是追查桃色事件,她几乎有特异功能,破案率竟“高”达3%。
我精心编造了几套谎言,都装在口袋里,备用。
我开车接近我家那座楼的时候,一下瞪大了眼睛——那辆奇形怪状没有车牌的车就停在我家楼下!
黑糊糊的车窗里,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盯着我。
我下山之后,一路上都没看到一辆车,更没看到她开车超过我!
总共有多少个她?
我猛然想到了杜志的日记——没错儿,日记中那个诡秘的女人就是她,杜志就是因为她消失的!
或者换一个说法——她们总共有多少个?
我顾不上多想,下了车,几步就冲进了楼道门。
太太已经睡了,我进屋惊醒了她。
她打开夜灯,睡眼惺忪地问:“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?”
“改软片,很麻烦。”
“你吃饭了吗?”
“吃了。”
“我再给你弄点夜宵吧?”
“不用不用。”
老婆这一关过了,可是,我的心却放不下来。她就在楼下。
她的脸很白,嘴很红,眼眉下的眼窝像屋檐下的窗子一样黑糊糊……
我不安地从窗子朝下看了看。咦,她不见了!
“你看什么呢?有人跟踪你?”太太问。
“好像有个人,戴着鸭舌帽……”
电话突然响了,那声音在深夜里极其刺耳。
太太坐起来,一边去拿电话一边说:“这么晚了,是谁呀?”
我抢先抓起了电话。
正是她。她的声音很低——我说过我喜欢这样的声音,但是现在我感到恐怖了。她说:“周先生,你没事吧?”
“没事儿。”
“没事儿就好。你睡吧,我就是不放心你。”
“好啦。”
“谢谢你来陪我……”
“好啦!”我几乎吼了起来,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。
太太问:“谁呀?”
“是张太,还是稿子的事。”
“你怎么这样对总编辑说话?”她警觉地问。
“她没完没了!睡吧。”说完,我一头躺到床上,用被子蒙住了脑袋。
太太察觉出我有些烦躁,没说什么,关掉夜灯,轻轻搂住了我。
第一次通话,她打的是我的手机——那是我私人的通讯工具。而现在,她打的竟然是我家里的电话!这个电话属于一个家庭,是公用的。
我感到我像电脑一样感染病毒了。
电话突然又响了。
太太起身要接,我猛地伸手把电话线拔掉了。
太太愣愣地看着我,我有些不自然地说:“肯定是张太的。”
太太想了想,突然说:“我知道是谁。”
我的心抖了一下。
她又说:“就是那个约你出去喝茶的人。”
口袋里的那些谎言都没用了,我立即变得结巴了:“你……她……”
“她刚才来了。”太太似乎很平静。
“她进屋了?”我大惊失色。
“我不认识她,没让她进来。她在门外说,今晚你和她一起喝茶,不知为什么,你突然不辞而别,她不知道你到没到家,很不放心……”
“她还说什么了?”
“然后,她就走了。再然后,你就回来了。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没什么。不过,我觉得这女人的眼神怪怪的,你今后还是少和她打交道为好。”
我的心里压上了一块磐石——不见天日了。
她还会来的!
次日,我在小区信箱里取出《晚报》,看到这样一条新闻:
世纪之夜,有一个女子在大觉山坠崖身亡。
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,警方至今没有查清她的姓名、年龄、住址、职业……
法医鉴定,她纯属自杀。
她是抱着一个塑料模特儿一起跳下去的。那是一个男模特儿,纯黑色,半个脑袋那种。
那个塑料模特儿落在地上,依然完整,而她则摔得血肉模糊,七零八落……
我知道就是她。
我忽然有点难过,尽管我昨天还盼着她死。
刚刚跟你上过床的一个女人,突然就变成了一具尸体,这总让人心里有点不舒服。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怕怀孕了。
她摔碎了最后一只空瓶子。
柒:迷宫
我家旁边有一个公园,很安静,我经常在那里散步。
这天晚上,我一个人在公园里溜达。
前面慢慢走过来一个人。开始我没有留意,可是,走近之后,我呆住了。
“周先生,你好。”她说。她的脸变得异常阴森。
我的毛发“刷”地竖起来:“你不是……那……什么了吗?”
她冷笑了一声,说:“摔死的是另一个人,不是我。”
我颤巍巍地问:“你们到底有多少?”
她突然压低声音说:“——你们男人的花心有多少瓣,我就有多少个。”
她正说着,一个个的她走出来,从林子中,从假山后面,从池塘里……所有的她都慢腾腾朝我走过来。
我觉得大事不好,转身想逃,无数个她突然把我团团围住了,中间留一条狭窄的通道。我越过她们朝后望去,似乎满世界都是她们那阴森的脸。
“这是迷宫,只有一个出口,你找吧。”她们参差不齐地说。
“要是找不到呢?”我胆战心惊地问。
“找不到你就在这里面走一辈子。”
我强撑着没有瘫软下去,一边看着她们一张挨一张的脸,一边从她们中间小心地朝前走。所有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我。
通道曲里拐弯,岔道很多,我走了很久很久,还是走不出去。我一点点地绝望了。
杜志一定就是在这里面迷失的!
我再也看不到周围熟悉的景物了,我再也回不了家了!
两旁永远是她们那一模一样的脸。
捌:失踪
我失踪了。
太太是第三天报警的。她还跑到电视台做了寻人广告。
而那时候,我正在那可怕的迷宫里日夜行走。
有一天,太太突然找到了我的一本日记,立即给你打了个电话,叫你去。
你去了。
看完了日记,你说:“我想他是疯了。”
就在那天晚上,你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。
是个女人,她的声调有点低,像男孩。她说:“我能请你喝茶吗?”
(贰→陆:真实度:63%,壹、柒、捌:真实度:0%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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