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类有一个邻居,我们看不见它们,
它们却能看见我们。
500万凶案
突然出现一个度假村
一男一女到山里玩,迷路了。
他们开车转来转去,天快黑的时候,看到了一个风格奇特的度假村。十来座木屋,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忽隐忽现,十分安静。后来想起来,那黑顶白墙,实际上透着某种凶兆。
面向山路的木屋挂着一个牌子:大堂。
这对男女走进去之后,看到里面的灯光是绿色的,有点暗。
总共有三个工作人员,都穿着白衣黑裤工作服,其中两个是背影,很壮实的样子,正在吃着什么。另一个很黑的人,坐在服务台里,好像在等待顾客光临。他的胸前挂着牌子,上面写着“值班员”。
“两位住吗?”他站起来问。
“这里离三番市有多远?”男人问。
“80里。”
“在哪边?”
“在那边。”
男人看了看女人,说:“我们走反了。住不住?”
女人说:“我累了。”
男人对值班员说:“住。”
女人把眼光转向那两个吃东西的人,她突然拉了拉男人。男人看过去,下意识地问:“怎么了?”
女人急忙瞟了那个值班员一眼,她使劲顶了顶男人,示意他不要声张。这时候男人的眼睛也直了。
值班员一边登记一边淡淡地说:“它们都是这山上的猩猩。”
那两个猩猩好像知道在说它们,于是转过毛烘烘的脸来,朝男人和女人龇了龇牙,然后继续吃果子。
男人和女人互相对视了一眼。
“它们都是经过训练的,能给客人引路、开门、送水果。人多的时候,它们还演节目。这是我们度假村的特色。你们住几号?”值班员又说。
女的抢先说:“3号吧。”
这一男一女走出来时,天已经彻底黑了。
青石路凸凹不平,两边的荒草时不时地冒出来。
每个木屋的门外都挂着一个圆圆的纸灯笼,幽幽地亮着,白晃晃的。风刮起来,那些灯笼就像命运一样,轻飘飘地飘来荡去。
值班员引路,却没拿手电筒。他应该是山里长大的人,很善于攀爬,走得快极了。山路陡峭,他猫着腰,双手都快摸到地了,动作有点丑。
女人挎着男人的胳臂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,不放心地说:“你记点路啊。”
男人小声说:“没问题。”
女人说:“我总觉得,这地方有点瘆人。”
值班员回头说:“其实这里挺安全的,强盗都不来。”停了停,他说,“就是乌鸦多。”
男人女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朝上看了看,树叶密匝匝黑压压的。不知为什么,值班员突然压低了声音:“那树上,至少有三分之一不是树叶。”
女人用力抠了男人一下。
男人咳嗽了一声,问那个值班员:“今晚住了多少客人?”
“就你俩。”对方一边说一边笑了笑:“不要怕,我就睡在4号,我是你们的邻居。”
乌鸦送来的喜讯
这个木屋很袖珍,很童话。男人和女人走进去,脑袋差点挨着棚顶。
实际上它是一个空中楼阁,下面是一个斜坡,长着高高的草,用几根粗壮的柱子支撑起来。这样的空中楼阁防潮。人在里面,只要一走动,整个木屋就“吱吱呀呀”响。
里面的灯同样是绿色的,有点鬼祟。
木屋正中央,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。旁边,有一桌一椅。这些木器做得很简易,很粗糙,都涂着黑白两色。床头的墙壁上,挂着一幅水墨画,画的是深秋的一条小河,河边有一棵老树,树上落着几只鸟,那应该是乌鸦。
窗子低矮,外面有一个小小的凉台,摆着两张躺椅,中间一个大木墩,放着茶具。窗子一侧有个木柜,上面放着一台电视机,现在它没有打开。
好像有蚊子,他们一进来就点着了蚊香。
男人把窗帘拉上,说:“吃西瓜吗?”他们在路上遇到一个山民卖西瓜,买了一个最大的。
女人说:“不想吃。”
于是,两个人就躺在床上说话。
女人有些心神不定,说:“你有没有觉得,这些木屋不像是人住的房子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太小了。”
“可能是习惯问题吧。”
“还有,那两个猩猩,它们,它们太像人了!”
男人静默了。
过了一会儿,他突然说:“你想没想过,那个值班员就很像猩猩?”
女人哆嗦了一下。
为了调节气氛,男人说:“我们太多疑了,没事儿,睡吧。”
接着,他坐起来,开始脱衣服。忽然,他想起了什么:“差点把正事忘了,今天体彩开奖。”
女人说:“这里能收到5套节目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男人爬过去,打开了电视机,竟是黑白的。他调了调,5套出来了。
女人说:“时间还不到,关了吧。”
男人就关了。这回,他爬到了女人身上:“要是中了500万,你想干什么?”
“开个度假村。你呢?”
“我要是中了500万,就把门锁起来,在家里数上三天三夜,然后,把五元的放一堆,把一元的放一堆。”
女人憋不住笑出来,把他推到一边。
两天前,男人买了40注彩票,当时女人在身边,他开玩笑说:“我要是中了大奖,分你一半。”
女人说:“我才不要你的呢。你借我点零钱,我也买一注,试试运气。”
于是,男人就笑着“借”给了她两块钱。
电视上开奖时,两个人正在做爱。窗外的乌鸦叫起来,此起彼伏,那声音很黑暗。
男人停住了,说:“对不起,我把号码记一下。”
女人说:“讨厌。”
男人光着身子爬起来,迅速记下了那7个号码,然后,他掏出自己的彩票,反复对了几遍,说:“还是不沾边。”然后,他随手扔了那几张彩票,说,“你看看你那个。”
“我都忘了放哪儿了。”
“找找。哪怕中个末等奖,也算给咱们一点安慰。”
女人抓过挎包翻了翻,没有。她又打开装在挎包里的钱包看了看,还是没有。最后,她总算在口袋里把那张彩票找到了。
男人把中奖号码递给她,她大大咧咧地看了看,眼睛一点点瞪大了。
外面那些乌鸦还在失魂落魄地叫着。
关系
男人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,小声问:“中了?”
女人的手颤抖起来,大声说:“我中了!”
“多少?”
“500万!”
男人的眼睛一下就放了光,喃喃地说:“你的命真好啊,一注就中了。”
女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说:“命真好。”
两个人好像在对话,其实他们互相毫不专注,都在快速地梳理着内心的乱麻。
终于,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:“瞧,我借你的那两块钱还一直没还你呢。”
男人的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,他掩饰地别过头去,说:“你这不是侮辱我吗?”
女人把那张彩票放进钱包,又把钱包塞进挎包,然后一下搂住男人的脖子,兴奋地说:“刘渝,我不会忘了你的,放心吧!”
男人转过头来,干干地笑着,眼睛颤颤地看着她说:“记住我又怎么样?”
“今后不论你遇到什么困难,我一定帮你!”她一边说一边放开男人,开始穿衣服。
“你干什么去?”
“我回家!”
“明天吧。”男人说完就躺在了床上。
“你送我回去吧,我太激动了!”
“把我扔在这儿?”
“咱俩一块回去。等兑了奖,我请你去泰国,好好陪陪你!”
“要回你回,我不走。”男人变得冷冰冰了。
荒山野岭,又这么晚了,根本没有车。如果男人不回去,女人毫无办法。
两个人不自然地对视着,突然僵持住了。两簇烈火迅速熄灭,坚冰渐渐形成。在这样冷静的氛围里,两个人的关系得到重新审视。
他们是三个月前在酒吧认识的,之后就鬼混在一起了。男人有老婆,女人是离异。女人一直花着男人的钱。
“你怎么了?”女人又一次用胳臂勾住男人的脖子,轻声问。
男人也缓和了语气,说:“天这么黑,我们更找不到路了。而且,你知道,我开车是个半吊子。”
“可是,我有点怕。”
“你怕我?”
女人很敏感地看了男人一眼:“你说什么呢?”
男人把眼睛移开。
“我怕出什么岔子。”
“没看错吧?你再对对。”
显然,女人不想再让那张彩票抛头露面,她说:“不用。”
男人伸手把她抱在怀里,一下下吻她。
他们吻得很机械,很麻木,毫无内涵,就像浮躁的人在一口接一口地抽烟,就像心神不定的人在不停地敲手指。女人甚至舔到了男人脸上微微发咸的汗渍,男人也尝到了女人唇边的胭脂味。实际上,他们是用对方的脸挡着自己的脸,私下里想着心事。
男人阳痿了,他软塌塌地躺在了女人身边。
女人突然说:“不,我现在就回去!”
她一边说一边坐起来,快速地穿衣服。看得出来,这次她是下定了决心。男人冷冷地看着她。
很快,女人穿好了衣服,拎起挎包就走。
出了木屋,是一段很陡的木楼梯,爬下去有点费劲。女人停住,回头看了看。男人披着风衣,静静地站在她背后。
本来,他在床上躺着,而且光着身子。
他的迅捷让女人愣了一下。
他一下抱住了她的肩膀,像平时想要她时那样有力,低声说:“不要走。”
这股力量是不可抗拒的。
女人只好跟他返回来。
她意识到,从现在开始,凶多吉少了。
男人返身把门关严,闩好,然后脱掉风衣,躺在了床上。女人只是脱掉了外套,小心地躺在了他旁边。
男人关了灯。
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。过了好半天,女人才小声问:“现在有没有十点?”
“我估计快十二点了。”男人一边说一边摸起手机看了看:“十一点零几分。”
“我用一下你的手机。”
“干什么?”
“我给我家里打个电话,让他们高兴一下。”
“他们会问你现在在哪儿,你怎么说?”
“我来之前跟他们说了,我跟你在一起,没事的。”
男人静默了一阵儿,明察秋毫地说:“你开始防备我了。”
女人马上说:“你又疑神疑鬼。算了,我不打了。”
这个木屋做得很粗糙,到处都有缝隙。关了灯,那些缝隙一下就明显了。从上面看出去,甚至可以看到星空。看下面,黑糊糊的,是木屋下深不可测的草。从四周望出去,可以看见黑黝黝的树木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女人突然说:“哎,你感觉到没有,这个房间里好像多了点什么。”
“多了500万。”
“好像是一双眼睛。”
“别胡说了。”
女人又狠狠抠了他一下,小声说:“你相信我,是一双毛烘烘的眼睛。”
男人伸手打开了灯。在绿色的灯光下,床上的两张脸都很难看。男人的绿脸扭头看了看女人的绿脸,说:“在哪儿?”
女人四下看了看,不说话了。
凶器
高大的男人平躺着,不知道他睡没睡着。借着外面纸灯笼飘闪不定的光,能看见他高低起伏的脸。
四周静极了,乌鸦不再叫。
自从这对男女走进了这个木屋之后,那个值班员再没有出现,更别提那两只猩猩了。好像这个度假村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。风吹过来,远远近近的树丛低低地响,那声音毛瑟瑟的。
女人一直睁着亮晶晶的双眼。
她好像一动不动,其实,她的中指和食指变成了两条腿,蹑手蹑脚地走在床单上,这样移动胳膊声音最小。她的手爬向床边的桌子,爬向那个男人放在桌子上的风衣。
男人似乎有所察觉,他转过脸来,极其清醒地问了一句:“你在干什么?”
“我有个想法。”
“什么想法?”
“如果我真的兑来500万,得分给你一部分。”
男人干巴巴地问:“多少?”
“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,我过去做生意,在外面欠了很多债,我要拿出一部分。”
“我只想知道,你分给我多少?”
“25万。”
男人转过脸去,长长出口气,说:“你中奖了,我凭什么分二十分之一呢?没道理。”
“你嫌少?”
“这是你的钱,我一分都不会要的。”停了停,他突然压低声音,意味深长地说,“我只想要回我那两块钱。”
女人愣了愣,马上说:“你放心吧,这500万早晚是你的。”
男人再一次转过脸看她。
“因为我想嫁给你。”
男人很狡猾地笑了笑:“我没那福气。”
女人似乎一下就绝望了,不再说什么。外面的纸灯笼突然灭了,木屋里伸手不见五指。
男人叹了一口气,说:“停电了。”
黑暗中,不知道谁的心跳得“扑通扑通”响。
“怎么办呢?”男人说,似乎在问自己。
黑暗中,那颗心跳得越来越剧烈。
“太渴了,吃块西瓜吧。”男人又说,依然像是在自言自语。接着,他像梦游一样慢慢坐起来,摸黑拿起风衣,掏来掏去。
黑暗中,那颗心突然停止了跳动。
男人停住手,把脸转向女人,冷冷地问:“我的水果刀呢?”
女人紧张地说:“我不知道哇。”
黑暗中,男人直直地盯着女人的方向,女人也直直地盯着男人的方向。
影子
女人突然说:“你听……”
“听什么?”
“这房子里还有一个人在喘气!”
“我没听见。”
“你别喘气。”
男人屏住了呼吸,抱着风衣一动不动。
突然一声巨响,那个西瓜摔在了地上。
“啊!——”女人好像被扎了一刀似的,惨叫了一声。
“怎么了?”男人大声问。
女人没有回应。
“单丽!你怎么了?”
女人带着哭腔说:“我摸到了!”
“摸到了什么?”
“毛烘烘,毛烘烘的。”
三个月前……
有人敲门,声音很有节奏。
“谁?”男人问。
“是我。”一个很客气的声音。
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值班员。”
男人要去开门,女人拉了他一下。
“你干什么?”男人朝着门外警觉地问道。
“我来送蜡烛。电线断了。”
男人说:“不用,我们睡了。”
值班员犹豫了一下,又说:“你能出来一下吗?”
“干什么?”
“我想跟你说件事。”
这时候女人已经开始穿衣服了。
男人裹上风衣,拉开了门。
一个黑影站在门外,看不见他的脸。他没有走进来,只是低声对男人说:“你来一下。”然后,他快步走下了楼梯。
男人似乎有些犹豫,但还是跟了下去。
最后,两个人站在青石路上,来者小声问:“冒昧问一下,你们是不是夫妻?”
“有什么问题吗?”
“我是为你好。”
“我们不是夫妻。”
“你跟她认识多久了?”
男人愣了愣:“大约三个月吧。”
“你有没有觉得,这个女人有什么异常?”
“你为什么这样问?”
“听说,三个月前这个木屋发生过一起凶案。”
“听说?”
“我是一个月前来这里工作的。”
“什么凶案?”
“有一男一女,住在这个木屋里,结果,那个男的把那个女的杀了。”
男人一下就恼怒了:“那么多房间都空着,你为什么偏偏让我们住这个血腥的房间呢?”
“是你们提出要住3号的啊!对了,是那个女人说的。”
男人想了想,问:“那两个人是夫妻吗?”
“不是。”
“凶器是水果刀?”
“不是,是锤子,那个男人把那个女人的脑袋砸碎了。”
“他为什么杀她?”
“因为一张彩票。”
男人瞪大了眼睛。这时候,一只很远的乌鸦叫起来。
“那天晚上,他们看电视,意外发现女的中了500万大奖,男的就暗暗动了杀机。奇怪的是,第二天他进城去兑奖,却发现彩票上那7个号码都变了,彩票成了一张废纸。更奇怪的是,那变化后的号码——200605280133,那正是受害者的死亡日期和时辰。”
男人盯着值班员黑糊糊的脸,一字一顿地问:“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?”
“我给你们登记时,觉得这个女人的名字很熟悉,刚才终于想起来,那个被杀的女人叫单丽,而这个女人也叫单丽!”
后半夜
男人回来了。
他站在门口,朝里面望了望。房子里太黑了,他看不到她,不知道她是坐着还是躺着。看来,今晚电是不会来了。
突然,她在黑暗中冷冰冰地问:“他对你说什么?”那声音就在男人面前,他甚至都感觉到了她说话的气流,不由打了个冷战。
“他没说什么。”
“他肯定说什么了。”
“你以前有没有在这里住过?”
“住过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
“三个月前吧。”
男人突然不说话了。
那个西瓜肯定已经四分五裂了,红色的瓜瓤和汁液溅了满地,就像三个月前那个女人的脑袋。鬼知道男人是不是在跟西瓜对话。
两个人都静默着,突然,木屋“吱吱呀呀”地响起来,显然,有人朝前迈步了。
白衣服黑裤子
来电了。
度假村的纸灯笼亮起来,飘飘忽忽。
3号木屋里只剩下了一个人。
他趴在地板上,姿势很不舒展,好像还在睡着。他的心窝上扎着一把水果刀,身下一片血红。那是一把碧绿的水果刀。不过,这一切都隐在了黑暗中。
树上的乌鸦“嘎嘎”地叫起来,远远近近,此起彼伏。它们比黑夜更黑。
单丽杀了人之后,连夜逃离度假村,朝三番市方向奔逃。她不敢上公路,一直在密匝匝的树林里穿行。
她认为自己是正当防卫,因为刘渝要干掉她,他已经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,情急之下,她才把刀子插进刘渝的心窝。可是,谁会相信呢?再说,她怎么证明,这张中奖彩票到底是她的,还是刘渝的?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黑影,她走,那黑影也走,她停,那黑影也停。
她蹲下来,屏住呼吸观察,那个黑影似乎并不存在。她站起来,继续朝前走。
此时,她的身上都是血。除了刘渝的血,还有她自己的血,那是被树枝刮的。她又怕又饿又累又疼,全身抖个不停,一边走一边哭。
走着走着,那黑影似乎又出现了。她万分惊骇,再次停住脚,蹲下来朝前看,那个黑影再一次消失了。
她不敢再朝前走,也不能退回去,只好转弯,准备上公路。
刚刚走出几步,她就撞到了一个身体上,猛地停住了脚,借着夜色,她看到高大的刘渝直直地立在她的面前!他穿着风衣,风衣随风抖动着。
单丽一下就瘫软在地上。
刘渝的两条胳膊直僵僵地下垂,却抬起了第三条胳膊,这条胳膊挠了挠刘渝的头发,说:“我还没断气呢,你怎么就走了?”
两条人命。
两具尸体都躺在半山腰的荒草里。
男人压在女人身上,两只苍白的手死死地卡着她的脖子。他的身体上还插着那把水果刀,刀把都被女人的身体顶进了心窝。
警方顺着血迹,很快就查到了那个度假村。那里根本没有人,只有两个猩猩,它们穿着工作服,坐在大堂屋角,还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。
那是乌鸦肉。
体彩中心的人说,领走大奖的人,皮肤出奇的黑,穿着白衣服黑裤子。
很爱很爱你
孤独的男人
三番市是个山城,四面都是原始森林,这个特殊的地理环境,成了各种动植物的避难所。第四纪冰月川时,许多动植物在这里幸存了下来。
三番市由此渐渐成了一个旅游城市,每年都有大批的游客前来观光和探险,大街上,三步一个饭店,五步一个酒吧,七步一个宾馆。
女孩今年二十五岁,在一个酒吧弹古筝。
有一个男人经常到酒吧来,他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,孤独地喝酒,很晚才离去。他长得很丑,黑黑的,经常穿一件白衣服和一条黑裤子。
到酒吧的人,大多是成双成对的,或者一群人,而他总是一个人,他一直看窗外。窗外是一条马路,开始的时候,大腿和车轮川流不息,到了深夜,就变得空荡荡的,可是,他依然默默地朝外凝望。
时间一长,女孩就认识他了。每次他一来,她都远远地朝他笑一下。
女孩的身材不错。她演奏时穿一件翠绿色的旗袍,显得端庄、清雅、秀美。不过她对自己的脸蛋和职业都不太满意,这两者之间似乎有联系,这令她很气恼。唯一补救的办法是微笑。
她弹的是苏州21弦筝。
我是你的邻居
一天晚上,女孩上班去,刚刚走出小区大门,就下起了雨。
她住的地方本来就有点偏僻,一下雨,更没有车了。她打着伞等了半天也不见一辆出租车,十分着急。
这时,一辆宝马车在雨幕中开过来,停在了她旁边。
她透过车窗朝里看了看,那个黑黑的男人正在车里朝她招手。
她顾不上多想,急忙朝里钻。雨太大了,她眼也乱耳也乱脚也乱心也乱,尽管如此,她在打开车门的一刹那,还是及时把微笑挂在了脸上。那是她一个人在镜子前打磨过无数遍的微笑。
“是你啊,太巧了!”
“你去哪儿?”
“酒吧。”
“我送你。”
“不用,你把我带到有出租车的地方就行了。”
“我也去酒吧。”
女孩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孩,但是她总做出很单纯很直率的样子。
比如,她经常像连珠炮似的追问一个敏感的问题;比如,受到夸奖和赞扬的时候,她会瞪大眼睛表现出夸张的喜悦;比如,当着一些男人的面,她会假装口无遮拦,直通通地指出另一个女孩长相上的缺点……
这样,她给人的印象就是缺少心计,很少有人能看出这种不伪装是一种更深邃的伪装。
车开动后,女孩问:“你住在哪儿?”
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女孩,说:“我是你的邻居。”
女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:“你住在澳洲村?”
女孩租的房子在龙华园,是个很破旧的平民区。在它的旁边,新开发了一个别墅区,叫“澳洲村”。
男人淡淡地笑了一下。
“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喝酒呢?”
“安静。”
“你没有女朋友吧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没有人喜欢你吗?”
男人停顿了一下,说:“是的。”
“你条件这么好,应该不会这么惨吧?现在的喜儿都在四处搜寻黄世仁呢。”
“我要是长成黄世仁那个样子,可能情况就会好一些。”
女孩歪着脑袋打量他的脸,点了点头说:“你的皮肤确实太黑了。不过,我也不喜欢那些奶油小生。”
酒吧不太远,很快就到了。
车停下后,女孩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,递给他,说:“我叫姝慧。给一张名片吧。”
他说:“我给你留个电话。”
然后,他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,写了一阵子,递给女孩。
女孩看了看,上面写着“邻居”两个字和一个手机号码。她大声说:“你真不够意思,怎么连名字都不留?”
“这就是我的名字。”他说。
“你哄我!”
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,在她面前晃了晃,上面的名字果然是“邻居”。
女孩相信了。她大大咧咧地把那张纸往挎包里一塞,说:“别忘了给我打电话!”
一走进酒吧,女孩就去了更衣间。她从挎包里掏出那张纸,展开,把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小心地储存进手机里,然后撕碎,扔掉。
这天晚上,本来她应该弹古筝名曲《汉宫秋月》,可是她却改成了《情人知己》。
她一直低着头演奏,专注而忘情。她知道他一定在角落里望着自己。
一曲终了,她制作好一个微笑,朝他看过去。没想到,他依然望着窗外,看大腿和车轮。
彩票
接着,那个黑黑的男人几天都没有来酒吧。
女孩有些失落。
这一天,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,可是他没开机。她忽然觉得,他像梦中的幻影一样消失了。
后来,她在那条路上等车时,经常有意错过一些出租车,希望邂逅他。可是,她再没有见到他的车。
她怀恋那车里的高级皮革和香水的味道。
不久,酒吧里又出现了一个孤独的男人,奇怪的是,他长得跟邻居有点像,黑黑的,糙糙的。而且,他也总是坐在那个角落里,默默地望窗外。
当女孩的注意力渐渐转移时,邻居的电话来了。
“这几天你去哪儿了?”
“我回了一趟老家。”
“你老家在哪儿呀?”
“山里。”
“我想去看看你。”
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说:“你来吧。”
他果然住在澳洲村。
他给她开门时,她看到他依然穿着那身白衣黑裤,脸和脖子上都是泡沫。他说:“不好意思,我正在刮脸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她一边说一边进了门。
那房子是两层,有一个宽阔的地下室。女孩一个人坐在客厅里,四下张望,她感觉他的生活中就是没有女人,这让她有些疑惑。后来,她开始琢磨那些猫。他养了很多猫,它们在房间里无声地走来走去。
过了好半天,他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。他低声对那些猫吆喝了一句什么,它们好像能听懂他的话一样,都乖乖地走进了另一个房间。那好像是卧室。
他站在她面前,问:“你喝点什么?”
“水吧。”她说。
他就倒了一杯冰水,轻轻地放在她面前,然后,他在对面坐下来,很礼貌地望着她。
女孩感觉,他对她的态度,有点像宾馆的值班员对待客人的态度,这让她有些拘谨,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。
“你平时很忙吧?”
“不忙。”
“你是干什么的?”
“我什么都没干。”
“可是,你怎么有那么多钱?”
“我有钱吗?”
“你看,你有房子,还有车。”
他笑了笑,说:“那是中了一个大奖。”
“彩票?”
“对。”
“我不信。”
“拿到钱之前我也不信。”
“哎,买彩票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呀?”
“撞到我枪口上了。”
这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,两个人只是谈了半天彩票,而彩票跟女孩毫无关系。她从来不买彩票,她觉得那是做白日梦。她坚信,想过上好生活,必须得通过努力。
回到住处,她一直在反思。她觉得,事情进展不顺利,只有一个原因:她不该穿那件翠绿色的旗袍。
几天后,她再去他那里,就彻底改变了装扮。她把发髻散落下来,披在肩上,直直的,顺顺的,其实上面烫了米粒大的波纹,很洋气。穿一件黑色的背心,反衬出皮肤的雪白,露脐,露肩,露胸。牛仔裤,显出浑圆的臀部。最后,她把微笑调配得更加妩媚。
奇怪的是,不管她露了多少肉,搽了多少香水,他依然和她保持着距离。她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欲望。
她突然对他养的那些猫充满了怀疑。
杀机
这一天,女孩正在酒吧演奏,服务员送上来一张点曲单,她看了一眼,呆住了,上面是一首小诗:
寻找你
寻找你
我走遍所有色彩
所有芬芳
只为了
向你索取爱的甜蜜
我保证
不戴任何面具
为了你
我的脸皮已经变厚
蜇一下
没关系
她抬起头,四下看了看,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,他戴着一副眼镜,文质彬彬地坐在那个靠窗的角落,正静静地望着她。
那是她的男朋友,两个人已经半年没有见面了。
他们都是秦城市安来县草堂乡人,不过是两个村。在大学里,他们两个人曾经轰轰烈烈地相爱过一阵子。那时候,他爱文学,她爱音乐。他为她写下这首小诗,尽管浅拙,却给她留下了很甜美的回忆。
她为他唱歌,唱:深深的海洋,你为何不平静,不平静就像我爱人,那一颗动荡的心……
后来,他回到
了老家,在草堂乡中学教书。而女孩则没有回去。
一个月前,她给他写了最后一封信,说她即将离开三番市,到广州去发展了,然后她就和他断绝了往来。没想到,他竟跑来了。
女孩站起身,尴尬地走了过去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她坐下就问。
“我来看看你。”男朋友操着一口浓重的安来口音说。
“我从广州回来了,那边……”
“你别再骗我了,我都看见了,他开着一辆宝马。”
“你跟踪我!”
“姝慧,其实我不想勉强你。”男朋友悲伤地低下头,说,“我这次来,只有一个愿望。”
女孩定定地看着他。
“我想和你到学校后面的池塘边再坐一会儿。”说完,他的眼泪“哗哗”地流下来。
那个池塘边是他们第一次幽会的地方,不过,这并没有触动女孩的心,她的心太深了。她看着男朋友痛哭流涕的样子,忽然有点恶心,她冷冷地说:“对不起,我得去工作了。”然后,她站起身就离开了。
她回到古筝前,刚刚开始演奏,男朋友突然冲过来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了她面前,哭着说:“姝慧,难道你连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我吗?”
顾客们纷纷转过头来看。其中有个满脸疙瘩的男人在幸灾乐祸地笑着。
女孩感到面子丢尽了,她气呼呼地站起来,几步就冲出了酒吧。男朋友马上站起身,跑着追上来。
出了门,女孩稳定了一下情绪,回过头,平静地问:“你刚才说想去哪儿?”
“咱们学校后面的池塘边。”
“你需要多长时间?”
男朋友愣了愣,嗫嚅着说:“坐一会儿就行。”
“半个小时?”
“半个小时。”
女孩看了看表,说:“走吧。”
月亮很圆,水汪汪的,上面有一些影子在舞动,清晰得不像是传说。
女孩想起,今天是八月十五。此刻是九点钟,据说这个时候的月亮是最圆的。
两个人静默地穿过一片小树林,来到了那个池塘边。
过去,他们经常在这里相会,没有话题的时候,他们就一起看月亮。他给她讲过很多故事。他的想象力非常好,那时候,女孩认为他可以当一个小说家。
他坐下来,女孩也坐下来。
女孩的眼睛突然有些湿,轻声说:“其实,我一直都挺喜欢你的,只是未来有很多问题。”
他望着池塘,说:“我给你讲个故事。”
女孩低下头,没说话。
“有两个热恋的学生,经常在这里约会。有一天夜里,那个女生在寝室睡觉,半夜突然醒了,她看见一个女人,在蚊帐外影影绰绰地朝她摆手。她一下就撩开了蚊帐,那个女人不慌不忙地出了门,消失了。她的脚步轻飘飘的,没一点声音。”
女孩说:“你什么时候学会讲恐怖故事了?”
男朋友静静地看着水面,轻轻地说:“这只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。”
“接着讲吧。”
“第二天,她对那个男生说了,没想到,那个男生也经历了相同的事。夜里,他看见有个男人站在他的蚊帐外,对他摆手,好像很着急的样子。”
女孩拿起一个土块扔进了水里,“咚”的一声。最近总下雨,水深了。
“后来,那一男一女经常出现在这两个学生的蚊帐外,木木地摆手,像噩梦一样。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。两个寝室的学生都很害怕,约定晚上不睡觉,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。这天后半夜,那一男一女又分别出现在两个寝室里,可是,除了那两个热恋的学生,别人却看不见。也许,那一男一女感觉到黑暗中眼睛太多了,他们很快就离开了。那两个学生带着大家追了出去,一直追到这个池塘边,看见那两个黑影跳进水里,不见了,却没有一点声音。”
女孩又拿起一个土块扔进水里:“咚!”
“第二天,学校抽干了这个池塘,看到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。他们过去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,他们相爱了,不知为什么,却双双溺死在池塘里。后来那两个学生睡的铺正是他们当年睡的铺。”
“完了?”
“完了。”
“不怎么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