奇怪的信
我的恐怖小说畅销之后,我的生活中多了两项内容,一是经常收到一些信件,大多是E-mail,也有邮寄的纸信;一是经常在媒体上阅读关于我的报道。
有人怒斥我的作品是“故事”,同时连“创作”两个字都舍不得给我,称我为“编写”。
我不怕鬼。
我甚至不怕我们东北的地痞,我只怕文化人。
因此,对于文化人的攻击,我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。
惹不起,我绕行。
关于文化人的窝里斗,我不想多说,现在我说信。
我的电子信箱一天清理一回。
我面对的是一个虚拟的人群——没有五官,表情不详。
他们躲在阴暗处,而我暴露在明亮的地方,他们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我的眼睛。
我总觉得阴谋十面埋伏。
纸信更好玩。
有一个男人在他写来的信笺上贴满了撕成碎片的旧报纸,并用圆珠笔乱七八糟地写着这样一些字:
眼看就要完蛋了,你快赶毛驴车逃走吧!
草大爷都跑了,他儿媳都不知道……
我是天下最后一个好心人,可是没有人为我免费做变性手术,我要把所有的妇科大夫杀掉。
我发誓,我不用枪,我用玻璃碎片……
还有一些报纸,那上面的信息都是无价之宝,赠给你!谢谢!
有一个神经有问题的女人,她的信是那种黄表纸写的,她说:
我寻找你很久很久了!
我今年四十二岁,未婚,品貌端庄,心高志远。
我目前在青海,准备造反,消灭朝廷!
我一定要成功,我一定能成功!
孙中山先生拉着我的手说:世上无难事,只要肯登攀。
我需要你,你有那么多读者,只要你加盟我的组织,那我们的队伍就壮大了,保证一举成功……
还有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写信说:
你不知道我的名字,不知道我的长相,不知道我的怪僻,总之你根本不认识我。
而我知道你的生辰八字,知道你睡觉的时候脑袋喜欢朝哪个方向,我还能说出你过去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干了什么。
我一直在你身边转悠,但是你蒙在鼓里。
你甩不掉我,你也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目的。
我会时时跟着你,天天跟着你,年年跟着你,世世跟着你!
……别怕,我现在就在你旁边不远的地方看着你读信呢。好好写吧,别怕。
当时,我正一个人在家“编写”故事。
我惊恐地抬头四下张望,仿佛真的看见我家的墙上隐藏着一双眼珠……
有一个人的信引起了我的重视。
他说他叫贾不胡,是个恐怖迷。我喜欢这个名字。
他的信写了九页,向我讲述他的梦想、他的痛苦、他的具体生活状况。
我十分认真地给他回了一封信。
很快他就又写信来,又是九页。
就这样书信往来,我们几乎成了莫逆之交。
我感到奇怪的是他每封信都是九页。
虽然没有见过面,但是我已经知道他比我大七岁,在河北R市的一家工厂工作。
那是一家生产啤酒的工厂,位于R市郊外,在一个山脚下。
他拥有一个巨大的探照灯,负责厂区的保卫工作。
他还有一支土枪。
他和妻子住在山上,住在一个日本鬼子修筑的炮楼里。他们岁岁年年在山上生活,每周下山购买一次粮食和生活用品。
他每次写信都邀请我去他那里做客,说要和我好好谈谈人类的恐惧,谈谈宇宙的渺茫。
他甚至热情地为我画好了从R市汽车站去他们厂,从那个厂到山上他家的路线图。
他在信上说:
你来吧,也许一切都会和从前不一样。
记住!当你走进这个厂的大门时,请你抬头朝山上看,你会看到一片神圣的光芒。
它会指引你的方向。
莫名其妙的一男一女
我的第三部恐怖小说《天惶惶地惶惶》交给出版社之后,暂时没什么事,我就动了去贾不胡那里玩玩的念头。
说走就走。这天,我起了个早,来到长途汽车站等车。
汽车站前有一排小饭馆,我走进最不起眼的一家,想吃点东西。没想到,竟然遇到了一个熟人——李郎。
目前,写恐怖小说搞出点名堂的人有三个,除了我,还有李郎。他的书在市场上的销售成绩与我不相上下,在一些书店的销售榜上,有时我第一,有时他第一。媒体提到我的名字时,必定会提到他的名字。
我和他认识大概一年多了,我们经常在一起聊一聊,算是朋友。
还有一个写恐怖小说的人叫唐森。我们和唐森都不熟,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。
李郎长得很瘦小,平时却总留长长的头发。
一次我到长沙参加一个笔会,正巧李郎在那里。
那天晚上,他到我住的宾馆看我,我们聊到半夜,保安突然敲开了门,指着李郎说:“请这位女士离开房间。”
李郎愤怒地扯开自己的衣领,露出前胸,叫道:“你长没长眼睛?你看,我是女人吗?”
小饭馆里的人很多,李郎正东张西望地找座位。
我喊了他一声,他转头看见我,惊喜得不得了,立即走过来。
他的职业是一所大学的老师,现在放暑假了,他说他要回老家去。
我问他想不想跟我去R市玩几天,我说我有个朋友在那里。
他想了想说可以啊。
“这个贾不胡在信上说过,他什么都吃。有一次山上没粮了,他甚至吃过苞米瓤子,可他就是不吃肉,什么肉都不吃,也不允许谁在他的家里吃肉。因此,以后这些天咱俩在他家只能吃素了,今天咱俩要大吃一顿肉。”
李郎说:“对。”
我俩走到一张只有一个人的桌子坐下来。
旁边那个人只要了一盘花生米、一瓶烈性白酒,他脸色阴沉地一边吃一边喝,一直不抬头。
我们要了四个最通俗的菜,都是肉——“梅菜扣肉”、“鱼香肉丝”、“红烧肉”、“粉蒸肉”。
旁边的那个人吃完先走了。
吃到最后,我和李郎差点吐出来。
结账时,那个斜脸老板娘对我们说:“你们结过了呀。”
“哪个人结的?”我戒备地问。
“就是和你们坐一张桌子的那个人呀。”她说。
我还想说什么,李郎已经把我拽走了,出了门他说:“捡了便宜你还想卖乖呀?有毛病!”
我说:“这叫什么事啊。”
这是我和李郎此行遇到的第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,接下来又遇上几件怪事,我预感到了某种不祥。
车还没来,我和李郎都感到有些口渴,就走向汽水摊。
那个汽水摊前边摆着几张小桌,还有椅子,供顾客休息。我和李郎坐下来,要了两瓶可口可乐喝起来。
李郎兴奋地说起在小饭馆捡便宜的事。
我没有说话,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。
这时,我又看见那个替我们付账的人,他拿着一瓶冰啤酒径直走过来。
我想,他一定是发觉结错账了,来找我们要钱的。
他坐在我们这张小桌上,并没有理睬我们,只是喝他的冰啤酒。
桌子很小,只摆三把椅子,而且四周都是空位,没一个人,他偏偏和我们挤在一起,让人觉得十分别扭。
我和李郎都不说什么,低头喝汽水。
突然,这个男人试探地问李郎:“小姐,我问一下,这附近有卖冥钱的吗?”
我马上看了李郎一眼。李郎显得有点恼怒,他看了看那个人,没有说话。
这时候,我看清那个人长了一脸凶相,让人感到晦气。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迷彩服,领口露出一层衬衣。
他好像有点喝多了,双眼充满醉意。
他见李郎不说话,就咧了咧嘴,露出参差不齐五颜六色令人没有食欲的牙,好像是笑了笑。
我眯着眼问:“什么冥钱?”
那个男人看着我的脸说:“就是烧给死人的钱。”
我立即说:“不知道。”
他放下还剩了半瓶的冰啤酒,起身走了。
“这个人肯定有毛病。”李郎小声说。
接着,我们也离开了。
到汽水摊前付钱时,竟然多了一瓶冰啤酒,老板说:“刚才那个男人说他和你们是一起的呀。”
李郎说:“我们根本不认识他!”
我说:“算了,我们付了吧。这也不亏。”
李郎嘟嘟嚷嚷:“神经病!”
半小时之后我们终于上了车。
我本来以为这种长途车肯定很拥挤,可是我们上去后才发现这趟车除了我和李郎,只有一个抱着小孩的乡下妇女。
那个小孩一直哭闹不止。
我想起那个咒符:“天惶惶,地惶惶,我家有个夜哭郎。行路君子念三遍,一觉睡到大天亮……”
车慢慢离开市区,我们发现前方出现了一辆灵车,开得不快不慢。
李郎笑着说:“我早上离开宿舍时,路上遇到了一个迎亲车队。现在跟着你,遇到的却是灵车,真倒霉!”
客车超过灵车时,我看见开灵车的正是那个奇怪的男人。
李郎也看见了,他大叫起来:“周德东,那个家伙在这辆灵车上!”
我说:“看来他真是要买冥钱的。”
车在山路上几乎颠簸了一小天。
那个小孩一路上都在哭,嗓子都哑了,弄得人心烦意乱。
我们一直到下车也没有看见那个孩子的脸。
比正常人小一号的女人
好不容易到了偏僻的R市,又坐电动三轮车颠簸了半个钟头,才来到位于郊野的那个工厂。
我发现这家工厂已经停产了,厂区内都生了荒草。
大门口孤零零站着一个保安,他的嘴唇很红。
“你们找谁?”
“贾不胡。”
他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怪异的神情:“贾不胡?没这个人啊!”
“怎么可能呢?他就住在山上。”
“不信你们就上去看看吧。”
我和李郎跨进了大门。
那个保安在后面说:“山上有一部厂内电话,有什么事你们可以打电话来。”
这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,但是天还没有黑。
我抬头朝山上望去,竟然真的看到一片刺目的光!我陡然想起贾不胡在信上曾经说过的话:当你走进这个厂的大门时,请你抬头朝山上看,你会看到一片神圣的光芒……
往山上走的时候,李郎说:“那个保安为什么说没有贾不胡这个人呢?”
我说:“我也不知道,上去看看再说吧。”
我们爬到山上后,看见一大片平地,长草茂盛,有个炮楼式房子坐落于很远的正前方,一条小路通去,有半里之远。
也就是说,我们一上山,立即就会暴露在房里人的视野里,无遮无挡,而我们要花半支烟的工夫才能走近那房子——房里人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……
山不高,但我们爬上来已经气喘吁吁了,看山下,整个厂区尽收眼底。
四周很静。
李郎眯着眼说:“有人!”
我向前望去,果然看见那个炮楼下有个女人在洗衣服。她应该能感觉到我们的出现,但是她没有抬头。
我们一点点走近她,她一直没有抬头。
终于,我们停在了她跟前,我问:“贾不胡在吗?”
她抬头瞟了我一眼,冷冷地说:“什么贾不胡?没有这个人。”
李郎看了我一眼,满脸惊异。我也傻了,又问:“这里有没有姓贾的人?”
“有,但是他不叫贾不胡。”
我感觉有了一丝希望:“他去哪了?”
“他下山了。”
“他是不是住在这里?”
“对。”
“你是……”
“他老婆。”
“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。”
接着她就低头洗衣服了,也不问我们是什么人、从哪来,也没有请我们到房子里去。
李郎太累了,坐在草地上,看远方。
他是我带来的,我感到很没面子,但是又没有办法,只能站在那里尴尬地等。
我发现这个女人长得有点和正常人不一样——她不仅仅是矮和瘦,准确地说,她比正常人小一号,有点畸形的感觉。
李郎明显对这户人家的态度不满意,他转过头去看天。
没有一丝风,只有女人单调的洗衣声。
不祥之地
天一点点黑下来,那个女人的一大堆衣服快洗完了。
这时候,一个高大魁梧的大胡子男人终于爬上山来。他背着一个大口袋,里边装满了东西。
他走近后,我大声说:“是贾不胡吗?我是周德东,北京的周德东!”
他一步步走过来,没有理睬我,却上下打量李郎,说:“你认错人了,我叫贾四。”他的口音极其古怪。
我好像掉进了梦里。
“这山上只有你们两个人吗?”我问。
“是啊,我们都在这里住几年了,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贾不胡。”他说。
那个人写信的地址,还有他画的地图,就是这里啊。
这时,土路旁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一只硕大的老鼠,它像闪电一样从我们面前跑过,想冲进土路另一边的草丛里去。
那个女人像通了电一样,极其迅猛地伸出脚,准确地踩在了那只老鼠的身上。老鼠惨叫一声,当即就血肉模糊了。
这一幕发生得很迅速,令人难以置信。
我觉得那个女人的动作敏捷得不像人。
接着,她轻轻把脚收回来,慢腾腾地在土上蹭鞋底。
那个男人把肩上的那袋东西放下来,交给了女人,低低说了一些话,好像是当地的方言,我们听不懂。然后,他问我们:“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?”
我对他说,我们都是写恐怖小说的作家。前不久,有个叫贾不胡的读者给我写信,约我到他这里来做客,我就带朋友来了……
他突然变得豪爽起来:“既然有人邀请你们到我这里来,这就是缘分。走,进屋!”
天黑了,我们想走都走不了了。
这时候,我怀疑贾不胡就是他,他在跟我玩圈套。我说:“实在不好意思,那就打扰了。明天我们就走。”
他说:“不急!你们在这里体验一下,一定有灵感。”
我和李郎跟着他朝炮楼里走去。
我发觉,他似乎对李郎更感兴趣,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李郎:“那个人的信你带没带来?”
我对他说:“我是周德东。他叫李郎,他是我的朋友。”
贾不胡似乎并不重视谁是周德东,他继续对李郎说:“要是带来就好了,我看看笔迹,也许就知道是谁在捣鬼了。”
进了幽暗的炮楼,他朝那个女人喊:“煮粥,煮一锅。”
然后,他领我们爬上楼梯——与其说那是楼梯,还不如说那是梯子。
我们从二楼的地面露出来,又朝上爬过三层,直到爬到炮楼的楼顶。
那是一个平台,有个铁架,上面是一个巨大的探照灯。
我一下明白我在山下时看见山上的光是怎么回事了。
但是现在它没有打开。
贾四爬上铁架,合上电闸,那个探照灯“哗”地亮了,那种强烈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。他逆光站在铁架上,大声说:“我这里一年四季没人来。”
李郎紧张地看了看我。
“所以,这里就有很多狼,它们都喜欢穿白色的衣服。”
我当时正在写一个故事,叫《穷追》,里面就有这个情节。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个故事,可是,他竟然说出来,这是巧合吗?
“我一直想听恐怖故事。”贾四一边说一边麻利地跳下来,直直地看着李郎,低声说,“现在好了,你终于来了。”
我觉得,他好像始终没有弄清楚到底谁是周德东。
李郎显然提不起情绪,他敷衍说:“我回去给你寄一本我的书吧。”接着他就一言不发了。
“好吧,我等着。”贾四并不勉强。
接着,他盘腿坐在平台上,大谈特谈生命、宇宙、宗教。他的声音很大,甚至有点慷慨激昂。
我越来越觉得他长得很像邪教的教主。他的大胡子、他的眼光、他的演讲,总给我血淋淋的感觉……
我一直想和他谈一谈贾不胡的问题,可是,他的话一直不停。
很快,他的老婆——那个不说话的女人,把一大盆苞米粥端上来。那粥一点热气都没有,甚至有点凉。
只有粥。
我和李郎都饿了,一碗接一碗地喝起来。
贾四似乎也感觉到了有点话不投机,吃完,他挥了挥手,对他老婆说:“给他们两个铺床。”
李郎第一个爬下去。
那个小一号的女人很快在炮楼的三层为我们铺好了床。
两个地铺,其中一个的枕头挨着楼梯口,就是说半夜有人提着菜刀爬上来,取躺在这个地铺上的人的脑袋十分容易。
而他们夫妻住在一楼,二楼黑糊糊地空着。
这是一个平时没有人住的房间,地上的灰很厚,空荡荡只有一张闲置的桌子。桌子上摆着一个老旧的相框,里边有一个男人的黑白照片。
那是一张遗像,披着黑布挂着白花。
贾四低低对他老婆说:“把照片拿下去!”
李郎突然瞪大了眼睛:“哎,周德东,你看这个人多像我们来的时候在车站遇到的那个家伙?”
我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,倒吸一口凉气。
就是那个人啊!难道我和李郎活见鬼了?
李郎小声问:“这个人是谁啊?”
那个女人的神色突然有点紧张,她冷冷地说:“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
气氛立即就不对头,我和李郎都感觉到了,于是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。
贾四说:“你们坐了一天车,一定累了,山上很静,你们尽情地睡吧。”接着他又重复了一句,“我这里一年四季没人来。”
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:“贾四,你的枪放在哪里?”
“枪?什么枪?我没有枪。”
李郎又问:“有电话吧?”
“也没有电话。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
“没事,没事。”
然后,他和他的老婆顺着梯子爬下去了。
“周德东……”李郎小声说。
“嗯?”
“我觉得……”
“怎么了?”
“这个地方……有点怪。”
“别胡思乱想了。”
其实,我的心里比他更忐忑。
我一直在回忆这一件又一件的怪事,想抓住一条尾巴。最终我还是两手空空,一无所获。
我猜测,暗中有一个人,他对这一切都一清二楚。
我认定这个地方是个不祥之地。
李郎瞟了瞟挨着楼梯口的那个铺,说:“你睡这里吧。”
我说:“好吧。”
“明天我们赶快离开。”
“你们不能走。”是贾四的声音。
我打了个冷战,猛地转头,看见贾四像幽灵一样出现了。
他的脑袋从楼梯口露出来,说:“我今晚到市里去。我知道谁在搞鬼,我一定把那个什么贾不胡给你们查出来。你们等我。”
然后他不容我们商量就消失了。
我和李郎都不再说什么,轻轻躺下来。
我们都怀疑贾四听到了我们刚才说的话。
外面风吹草动,鬼祟异常。
我的心情很糟糕。
虽然我是一个写恐怖故事的作家,但是我跟你们一样,希望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,而不是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。
我的想象力可以出色地解决100本书的素材问题。
在现实中,我需要安全。
我在黑暗中冥想:我为什么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?这两口子到底是什么人?
快半夜的时候,我们听见楼下传来争吵声,说什么听不清楚。
她与狐狸为伍
半夜之后,起风了,山上所有的树都号哭起来。
我听见这个年久失修的炮楼“吱吱呀呀”地晃动着。
李郎小声骂起来:“早知道你这个家伙把我领到这样一个鬼地方,求我我都不来。”
接着他说:“你回想一下,这个贾四在炮楼顶上盯着我的眼睛说‘你终于来了’,好像是跟了我几辈子的索命鬼!”
我安慰他:“这个人有点神经兮兮。”
“那你说,他到底是不是贾不胡?”
“我想是。他是我的铁杆读者,想跟我玩一个游戏,试试我这个恐怖小说家的胆量。”
“假如他不是贾不胡呢?”
我说不出话了。
那就说明在这个荒草萋萋的山上,还隐藏着一个人,一切都是他策划的。
现在,这个人的眼睛就埋伏在外面的杂草丛里,或者就隐藏在炮楼的青砖缝里,正观察着我们的一言一行……
突然,有张嘴在我的脑袋上说话了:“害怕吗?”
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。
“是我。”是贾四的老婆。
她慢腾腾地走上来:“老贾走了,我来陪你们说说话。”
我要开灯,她制止了我:“别开灯了,山上蚊子多。”
我和李郎只好围被坐起来。
那个小一号的女人在黑暗中坐在我身边,开始说话。她的声调幽幽,像梦一样缥缈。我看不清她的脸。
“你们可能还不知道,这个炮楼是小日本鬼子修的。听附近村子的老人讲,当年我们的军队想攻占这个工厂,有几百号人死在这个炮楼前,都是被炮楼里的日本鬼子用机枪射死的。”她说到这里似乎有点伤感。
“你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时候不害怕吗?”我问。
“有什么好怕的,也许我就是当年的一个死人托生的呢。”说到这里,女人又嘻嘻地笑起来,那笑声在黑暗中让人起鸡皮疙瘩。
外面的风很大,有野生动物的嚎叫,不知是什么,很遥远。
静默半晌,那个女人突然说:“这山上有狐狸,这四周有很多狐狸。”
我感到李郎好像哆嗦了一下。
那个女人又说:“老贾不在家的时候,我一个人住在这里,夜里经常有狐狸来。时间长了,狐狸就和我成了朋友。”
说完这些话,那个女人叹口气:“你们是陌生人,不知今夜它们会不会来……”
我想引开这阴虚虚的话题,问:“贾四的朋友很多吧?”
她说:“老贾这个人爱交朋友,都是不三不四的。半年前还有一个人从东北来,长得尖嘴猴腮,叫什么谭驳。”
停了停,她又说:“那天,正赶上老贾外出不在家,我就留他住下来等老贾。那天半夜……”
她停了停,说:“他偷偷来到我的房间,想要上我。当时我的房间很黑,他悄悄摸向我的床……你们猜最后他摸到了什么?”
说到这里,她有些放浪地笑了,突然收了笑,说:“他摸到了满手的毛。”
我打了个冷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