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兮拒绝了出书的邀请
美兮回家之后一直跃跃欲试,要给我做意大利面。
这天,我陪她去超市买了三文鱼,黄油,香菜,奶油,意大利面。晚上,美兮开始给我做意大利面了。味道究竟怎么样?我就不细说了。前面我说:宝贝,爸爸没有吃到你第一次做的饭,我相信,它一定是全世界最香的美食……现在我宣布,我收回那句话。
就在这天晚上,我和美兮在小区里散步,一个很小的女孩跑过来,说:“叔叔好!阿姨好!”美兮长得高了点,那个小女孩的眼神差了点,凑到一起,第一次有人叫美兮阿姨!
又一天,我带美兮去了北京798,想让她接受一下艺术的熏陶。又一天,我带美兮去游泳。又一天,我和美兮带小鸡蛋去游泳。
在那家宠物乐园玩的时候,我接到一个出版公司的电话,他们策划出一套书,都是90后小女孩写的,其中想请美兮写一本。这是一件大事。
我对美兮说:“有一家出版公司想给你出本书,你自己考虑一下,如果你愿意,估计要耽误你一些学习。你现在基本没写过什么文章,一本书至少需要十几万字,你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码。你要是不愿意呢,我只想提示你一点,这是一个很多人都羡慕的机会。爸爸12岁的时候,别说出本书,就是看本书都没有。”
当时我们正在宠物餐厅吃饭,美兮说:“爸爸,我不喜欢,我不想写书。”
我说:“ok,我打电话告诉他们。”
翡翠岛
7月下旬,美兮舅舅一家子,邀请我和美兮去了南戴河翡翠岛。一望无际的大海,旁边就是沙漠。游人太多了,把大海都弄脏了。而金黄色的沙山上,呈现着大风吹出的纹络,没有一双脚印。
我带着美兮爬到了沙山的最高处,我们发现,沙山的另一侧很陡,肯定没人从这里滑下去过。美兮说:“爸爸,我们滑下去?”
我有些犹豫。沙山有几十层楼那么高,万一坍塌,就把我们父女活埋了。而这里几乎是无人区,一时半会是不会有人来救援的……
冒险总是惊心动魄的,我同意了。坡度太陡了,我们下滑的速度很快。中途我后悔了,不过这时候想停下来,爬上去,已经不可能了。几分钟之后,我们终于滑到了底部。朝上看去,沙山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。谢天谢地,它没有吞没我们!
晚上,我们睡进帐篷里。天上没有月亮,海滩上一片漆黑。我忽然想起了给美兮买的一只手电筒,它很奇特,不用电池,只要在手里抓几下就会摩擦起电。那是我和美兮最爱的一个小东西。电池可能耗尽,它的能源却永远不绝。在眼下这个环境中,太需要它来照明了。
第二天,海滩上的人一下少多了,只剩下寥寥几个人。美兮去了海边,专心致志地捡了很多贝壳,我们装在一只罐子里,带回了北京。直到现在,这些贝壳还摆在我家书架上,看到它们,就想起了满世界的海蓝和沙黄。
边陲小城
美兮的姨妈住在佳木斯,她希望美兮去玩几天。我带美兮去了。途经哈尔滨,黑龙江电视台的人请我吃饭。席间,大家对美兮赞不绝口,我不认为那是客套,于是兴奋地提出,让美兮给叔叔阿姨跳个舞。美兮一边摆弄手机一边笑吟吟地应允了。很快,她的电话响了,她对大家抱歉地笑了笑,然后就出去接电话了,直到我们吃完饭才回来。
后来我知道,我让她跳舞的时候,她给好朋友季风发了个短信:立即给我打电话,别问为什么。季风就给她打了电话。她觉得自己长大了,不想给人跳舞,就自己给自己解了个围。
下午,我们坐上了开往佳木斯的火车。朝外眺望,我惊叹世界上还有这么干净的天!就为了这片天,我觉得美兮就不虚此行。
在佳木斯,美兮见到了表弟仉政,两个人在小区里玩土,玩水,玩秋千。累了,他们就坐在树阴下,仉政主动跟美兮玩英语接龙游戏,我在旁边如同鸭子听雷。仉政有一顶遮阳帽,帽檐上有个小风车,只要站在阳光下,小风车就滴溜溜地转,吹来凉风。离开阳光,到了阴凉处,它就停下来。后来,我给美兮也买了一顶,一点都不贵。在这个世界上,阳光和风是最便宜的。
一天,美兮姨妈一家带我们去了柳树岛,美兮见到了拉拉蛄。一天,我和美兮买了渔具,去江边钓鱼。江风太大了,我们钓了一下午,连鱼的影子都没见到。一天,美兮发现了仉政的口风琴,非常喜欢。她外公给她买了一只,从此她天天坐在小院子里吹流行歌……以上似乎是流水账,对于美兮却意义非凡,因为,那是美兮第一次见到拉拉蛄;那是美兮第一次在江边钓鱼;那是美兮第一次演奏口风琴。
这一天,美兮跟外婆、姨妈去逛街了。
美兮给我打来电话,说:“爸爸,我跟你说件事,你不会生气吧?”
我说:“怎么了?”
她说:“我把你给我买的手机弄丢了……我落在了一个柜台上,回去找的时候,那个售货员就不承认了。”
我说:“没关系,只要你人没丢就好。”
天一点点黑下来,美兮和外婆、姨妈一直没回来。我有点担心了,给美兮姨妈打电话,一直没人接。再打,已经不在服务区了。我打美兮外婆的手机,始终关机。我无法在屋里呆下去了,来到屋外,站在两条路的交汇处,每当驶来一辆车,我就死死盯住它,期盼它在我跟前停下来……天越来越晚,还是不见她们三个人的踪影。
这期间,我打了几百次电话,依然不在服务区,依然关机。我必须不停地打电话,那是我全部的希望,只要停下来,我的心就会被无边的恐惧充满。这种恐惧感熟悉又陌生,遥远又临近。上一次是美兮1岁多的时候,在医院,我把她放在走廊的地上,探身进诊室跟小凯说了句话,出来再看,她不见了……
当时我像疯了一样不知道该朝哪里冲。是的,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朝哪里冲。美兮外公也急了,用座机不停打电话。美兮的姨父是个律师,他下班之后听说了情况,二话不说,出去找人了。
我还在不停拨电话,一边拨一边绞尽脑汁地想:为什么她们三个人这么晚还不回来?而且也没给家里打个电话!美兮的外婆和姨妈做事情心很细的,这不符合她们的性格!我快速调动一个悬疑作家的思维,设想在什么情况下,美兮姨妈的手机会不在服务区;在什么情况下,美兮外婆的手机会关机;在什么情况下,美兮的外婆和姨妈带着美兮会不回家;在什么情况下,她们不回家而且也不能给家里打电话……越想越害怕。
后来,她们回来了,平安无事。她们之所以回来这么晚,而且没给家里打电话,完全是因为一些特殊情况。这些都不重要了,我见到了美兮,其他都不重要了。
第二天,我给美兮的手机号码发了个短信,说:您捡到的手机是我女儿的,里面有很多我们在一起的珍贵照片,希望你联系我,我可以按照手机的全款给你做回报。一直没有回音。
仉政报了个课外辅导班,每个周末去学习。他们班有个外国小孩,叫斯蒂芬。
这天,我和美兮在她姨妈家的客厅里玩磁力棒,摆了满满一地,工程浩大。过了零点,她不说睡,我也不说睡。玩着玩着,美兮开始胡搞了,在接下来的对话中,孩子成了说教的家长,大人成了调皮的孩子——
美兮语重心长地对爸爸说:“爸爸,你不该这么晚睡觉的!玩没关系,不过一定要有节制呀!”“爸爸,你不要怪我唠叨,昨天你把扣子拽掉了,我得给你缝。今天,你又把衣服撕破了!我们当孩子的容易吗?”“爸爸,无论如何,你都不该动手打斯蒂芬的爸爸詹姆斯!”我俩都笑翻了。
很多家长最犯愁的是,孩子进入青春期反叛。那确实是一件麻烦事儿。我有个看法,用百分比来说更清楚——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,如果家长只给他(她)开放10%的区域,其他都设为禁区,那么孩子长大之后在90%的方面都是反叛的。如果家长给他(她)开放20%的区域,那么孩子长大之后在80%的方面是反叛的。如果家长给他(她)开放30%的区域,那么孩子长大之后在70%的方面是反叛的……以此类推。我觉得,家长给孩子开放90%的区域最合适,剩下的10%才是必须管的,比如吸毒,比如偷盗,比如怪癖。这样一来,孩子长大之后会有10%的反叛,这个比例挺合适,一个孩子如果一点都不反叛,那就太缺乏个性了,很难有出息。
这天,我们去了桦南县。美兮姨父的一个朋友是当地派出所的领导,他请我们吃当地的鲜鱼。那天,我喝醉了。派出所的几个人对美兮说:“小姑娘,你给叔叔们说几句法语吧!”美兮就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法语。她是笑着说的。
后来我才知道,她说的是:你们是坏人!你们都是坏人!你们把我爸爸灌醉了!
我先回了北京。美兮又在佳木斯玩了几天。她回来的时候,外公外婆在火车上给她买了一颗煮熟的老玉米,她用牙齿在那颗老玉米上咬出各种各样的图案,越来越艺术。她一边“创作”一边录像,从佳木斯玩到北京。那颗老玉米本来是个土气的小伙子,从乡下到了首都,竟变成一个很前卫的艺术家了。
北京故事
我从一则旧新闻上看到,北京新街口有一家小店,可以自己制作蛋糕。于是,我和季风带着美兮来了。这家小店的门脸太小了,非常难找,问了很多人,根本没人知道。不过,就算是蚂蚁的家,我和美兮也能找到它。屋子很老旧,老板很热情。没什么顾客。美兮和季风戴上了厨师帽,像模像样地做起蛋糕了。他们的原料棒极了,绝对进口的。蛋糕做出来之后,有点难看。不过,第二天正巧是季风的生日,于是,这只蛋糕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。
晚上,我和美兮去了一家商业大厦。我又给她买了一部手机,索尼爱立信。
美兮最爱干的一件事,就是专门挑选最难看的衣服,试穿。商场虽然大,真正好看的衣服很难找,但难看的衣服却很多,有些甚至让你哭笑不得。每次美兮从试衣间出来,我都很震惊——那些中老年妇女穿的衣服,那些挂在衣架上无比难看的衣服,穿在她身上竟然一下变好看了。
这个小模特的身材确实很好。也许还有个原因,她太“年轻”了。看着美兮一件件试穿那些凝聚了笨蛋设计师全部智慧的衣服,我有了一个心得——去年美兮回家,她给我的感觉还是个小女孩,不过是小女孩里长得大的。今年她回家,给我的感觉是个大女孩了,不过是大女孩里长得小的。
我一直希望跟美兮玩这样一个游戏,在草地上摆一只玻璃瓶子,站在远处,准备一堆石子,扔石子打瓶子,你一下我一下,看看谁把它打中。打中那一刻,看到瓶子“啪”一声碎掉,那感觉很过瘾的。真正的快乐总是廉价的。
美兮一直有个愿望:买一个纯白色的包,她自己在上面画图案。可是,去商场根本买不到这样的包,每个包上都有设计师留下的痕迹,大多都很俗气,他们剥夺了我们自己创作的空间。我们去北京798那次,终于找到了一款理想中的包,纯白色,上面没有任何图案。
这天,美兮和季风用了4个钟头,在这个帆布包上作画,正面很狂野,一个骷髅,一个蜘蛛。背面很温馨,一个小背心,一个小短裤,一双小高跟鞋。于是,我家的衣柜里有了一款全世界唯一无二的包。这就是它的价值所在。
直到美兮离开中国,也没能把所有礼物都找到。不过,正像《寻宝暑假游戏规则》里规定的那样,这些没找到的礼物就不再属于她了。
直到美兮上飞机前,她才悄悄对我说:爸爸,你知道吗,你们礼物小组的成员季风,她看我找不到某件礼物,很着急,悄悄告诉了我位置,她不让我跟你说。然后,她又悄悄对季风说:季风,你知道吗?你们礼物小组的成员周德东,他看我找不到某件礼物,很着急,悄悄告诉了我位置,他不让我跟你说。这时候,我和季风才知道,我们在背后都干了违反职务规定的事……
美兮这小家伙的嘴太严了。站在她的角度看,多可笑啊,一会儿季风悄悄给她报信,不让对我说。一会儿我悄悄给她报信,不让她跟季风说。只有她了解一切,却没有透露半个字,也没有任何表情,而我和季风分别都蒙在鼓里……
季风的手机和美兮的手机一模一样,只是季风那部是蓝色的,美兮那部是粉色的。没事的时候,美兮拿起自己的手机,在机主姓名处写下了“粉蛋儿”。又拿起季风那部手机,在机主名字处写下了“蓝蛋儿”。接着,就开始胡编起来:一对好朋友,一个叫粉蛋儿,一个叫蓝蛋儿……季风容忍不了这么难听的名字,把它改了回来:季风。
美兮离开之后,世界一下变得安静了。季风想念美兮,哭了,悄悄把手机上的“季风”改成了“蓝蛋儿”。
佳能送的佳能照相机
美兮回法国之后,我接到世界著名品牌佳能的合作邀请,为他们的产品拍摄广告。和我一起拍这个广告的,还有音乐人张亚东,话剧导演孟京辉,设计师朱锷,电视主持人李晨。广告拍摄完毕,佳能公司送给我一部最新产品s95照相机。我把这部照相机留给了美兮——这是她爸爸做代言的产品,意义非凡。
飞不起来的飞碟
过大年的时候,美兮回来了。我给她买了一款内存最大的ipad。她知道她爸爸不是一个有钱人,嫌贵,不让我买。最后我还是给她买了,我说,就当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。
半年前,有一次我去世贸天阶吃饭,看到有人卖“飞碟”,扁圆形,充气的,很大,能扔得很高很高,在半空上一直转好久,才会慢慢落下来。我让季风给我买了一个,然后一直留到美兮回家。
那天我们在密云,刮着大风,我把这只“飞碟”吹满气,抱着它,信心满满地和美兮一起去了白河公园。在路上,我把这只“飞碟”说得神乎其神,可是到了草坪上,我把它扔出去,它转几下就掉下来了。我不甘心,认为是方法不对,继续一下下扔,它一次次地掉下来……半年了,我对它寄予了太多的期待,没想到它如此不争气。美兮笑弯了腰。最后,我终于放弃了,把它扔进了垃圾箱。
我和美兮在公园里,在大风中,聊起了美兮妈妈的趣事,一边讲一边笑。这只“飞碟”在垃圾箱里十分郁闷,正巧飞过一只鸟,问它:“先生,过去怎么没见过您啊!您是从哪儿来的?”这只“飞碟”没好气地说:“外太空。”
内心强大
美兮回法国之后,有一次她跟我通电话,说有个法国男孩对她说了难听的话。
我说:“美兮,你的内心要强大,爸爸的内心就强大。”
美兮说:“你来到这个世界都40多年了,经过了那么长的磨练,当然强大了。我才来了12年……”
我说:“你不可能像爸爸这么强大,但至少可以像14岁那么强大啊。”
美兮说:“那要是15岁的男生出口伤害我呢?”
爱情模仿秀
美兮对我讲过,有个法国男孩喜欢她。美兮是这么描述的——有一天放学,那个法国男孩骑自行车送美兮去公交车站。两个人一边等车一边聊天,旁边有人说:“车来了!”
那个男孩不希望美兮离开,他说:“你下趟车再回家吧!”
美兮说:“不,我要回去写作业了。”于是,美兮就上了公交车。
在车上,她朝外面看了一眼,想跟那个男孩说声再见。那个男孩坐在自行车上,一条腿支在地上,想摆出个很酷的姿势——在夕阳下,在街道旁,像电影里演的那样,帅帅地朝喜欢的女孩挥挥手……没想到,他没控制好平衡,一下摔了个仰八叉。他非常狼狈,爬起来之后,不去看自己的衣服是不是破了,赶紧朝车上望过来,他想知道美兮有没有看到这一幕……美兮赶紧低下头,假装刷卡,什么都没看见。
又一次,美兮打电话对我说:“爸爸,情书多美好啊,应该是非常漂亮的纸,还有香味儿,写上经过精雕细琢的优美句子……可是,那个男孩给我写了一封情书,我估计是从他的哪个作业本上撕下的一角,脏兮兮的,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:美兮,我爱你……我敢说,他的情书基本打动不了任何女孩的心。”
这天,美兮他们班在体育馆上体育课,下课的时候,老师让学生们把地毯都抬到一个角落去。地毯挺重的,一般都是两个孩子抬一张地毯,那个男孩为了吸引美兮的注意,一个人拽着一张地毯,故作轻松地走向角落。到了指定位置后,他一只手朝上一提,想洒脱地把地毯扔上去,却一下扭了手关节,“哎哟”叫了一声。美兮知道他的心理,赶紧转过头去,假装没看见。
从体育馆出来,美兮和另一个女孩结伴走,那个男孩追随在美兮旁边。他的手依然很疼,故意叫了一声:“哟……”
美兮装作不了解情况,问:“你的手怎么了?”那个男孩立即说:“噢,前天我跟几个哥们去打篮球,扭了一下。”
打篮球的男孩总是很酷的,即便扭了手,那也是英雄的伤。美兮明知他在撒谎,却不好揭穿他,又不想做出崇拜的样子配合他,就假装跟另一个女孩说话,把这件事岔过去了。
那个男孩以为美兮没有听清楚,又叫了一声:“哟……”
美兮又问:“还疼吗?”
那个男孩说:“没事儿,昨天我看到几个坏小子欺负一个女生,就冲过去跟他们打架了,结果把手扭了一下……”
美兮实在忍无可忍了:“你刚才不是说是打篮球扭的吗?”
那个男孩一下就卡壳了,支吾了半天才说:“打篮球扭的是左手,打架扭的是右手……”
不管这些故事有多少模仿大人的成分,总之,美兮已经接近爱情世界的边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