骨连肉
爸爸先在一家小报担任主编,辞了;后在一家大报担任总编辑助理,辞了;现在,爸爸担任一本娱乐杂志的主编。妈妈成功地进入了《时尚》杂志社工作。我们租的房子,位于“芍药居”——全北京最美的地名。
你在肇州呆了几个月。一次,外婆带你在小区里晒太阳,大门走进来一个女人,你立即朝她走过去,中间还摔了几跤。你在离那个女人十几步的地方陡然停下来,“哇哇”大哭。外婆仔细看了看那个女人,忽然意识到,她的体态有点像小凯。
你太想爸爸妈妈了,外婆只好把你送回北京来。我去机场接你,以为你不会认识我了,没想到,你跟外婆从机场里走出来,远远看到了我,一下就扑过来,抱住我的脖子,紧紧贴住了我。
上了机场大巴,我下车去提行李,你以为我要走,一下就哭起来:“爸爸!爸爸!”两只小手死死抓住我,不放开。
我说:“周美兮,爸爸去给你拿大虾!拿大虾!”你最喜欢吃大虾了,可是这时候大虾已经不管用,你哭得更厉害了。我只能掰开你的小手,在你激烈的哭声中,冲下车去,把行李提上来,然后一下把你抱在了怀里。
在路上,你一边比划一边给我讲故事。你还不太会说话,我仔细辨别你发出的每一个音节,终于听懂了,你讲的是《武松打虎》。整理成大人的语言,是这样的:武松的头上戴着帽帽,肩上背着包包,手里提着棒棒,来到景阳冈,走进一家酒馆,放下手里的棒棒,取下肩上的包包,摘下头上的帽帽,一拍桌子,大声喊:“店家,拿——酒来!”……讲到武松打虎的时候,你动用了你非凡的表演天才,举起小拳头,一下下朝下打:打死你!打死你!你太兴奋了,整整讲了一路,嗓子都哑了。
那段日子,大巴上的收音机每天中午都播讲评书《武松打虎》,听到你可爱的演讲,它立刻把自己关掉了,变成了“听音机”。
由于爸爸妈妈工作太忙,外公外婆又日夜想念你,后来又把你送到了肇州。
第二次你从肇州回到北京的时候,爸爸正在外面跟人吃饭,接到电话,马上匆匆赶回了家。当时,天刚刚黑下来,你在床上睡着了。我爬到你的身边,贪婪地嗅了嗅你的小味道——几个月不见,你的味道变得陌生了,有一股淡淡的馨香。
不知道是爸爸震动了床,还是你在梦中感应到我回来了,你醒了。尽管你不是自然醒来,却没有哭闹。见到我,你太兴奋了,睡眼惺忪地下了地,很快就清醒过来,开始给我跳舞……(现在我写日记的这支笔就是美兮去儿童间给我拿来的。嘿嘿,会做事了。)
第一次开锁
一次,小凯上班去了,家里只剩下我和美兮。午后,她在床上迷迷糊糊快睡着了,不再找我。我想趁机偷偷跑到楼下,买一个急需的什么东西,然后再飞快地跑回来。出门时,我不小心把防盗门锁上了,却没带钥匙!
这时候美兮还不到两岁,根本不会开门。而且,防盗门的锁头很重,就算她会开,也没有那么大的劲儿。
我急了。那是四楼啊,不懂事的美兮一个人在屋里,万一她找不到我,爬到窗户前……
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屋里的这个小东西身上了,于是我用力拍门,大声喊道:“周美兮,你下床,给爸爸开门来!”
过了一会儿,我听到里面有声音——小美兮成功地爬下了床,走到门口来了!
我万分紧张,继续朝里面喊:“周美兮,你帮爸爸把门打开,好吗?试一试!”
美兮还不能完全听懂大人的话,可是,我却听到了她搬弄门锁的声音:“啪啦,啪啦,啪啦。”
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激动地喊道:“抓住那个棕色的小拉手,用力朝卧室方向拽!”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,防盗门竟然“哐当”一声开了,我看见美兮光着一双小脚站在门里,静静地抬脸看着我……我蹲下,一下抱住了她。
宝贝,你总能给爸爸带来惊喜。现在你知道了,有时候你遇到的某些困难或者危险,连爸爸妈妈都无法帮助你,只能靠自己解决。
你还要记住,假如有一扇门,爸爸在门外,你在门里,若是里面有危险,你一定要打开它,因为你的爸爸在外面;若是外面有危险,你一定不要打开它,因为爸爸的心在里面。
父母一定会后悔的事……
一天,你和我在家,忘了因为什么,你哭起来。那段时间你一哭就坐在地上,怎么说都不起来。
我一边训斥你一边拽你起来,你哭得更厉害了,使劲往地上挣。我怒气冲冲地打了你屁股几巴掌,打得很重。你吓得一边抽抽搭搭地望着我,一边乖乖地站起来。爸爸紧紧抱住你,心如刀绞。
男人不该打女人,大人不该打孩子,你是“女人”,又是孩子,可是,最爱你的爸爸竟然动手打了你!因为暴躁。
这时候,大脑里只有一个愤怒的问题:你为什么不像大人一样通情达理地站起来呢?那么,反过来问:大人你为什么不会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呢?
大人和孩子是两种思维方式,我没有理解,没有包容,没有找到解决方法。
实际上,我们完全可以用一个钟头来解决这个问题,不行就用一天,再不行就用一周,再不行就用一年——我们的时光还有海枯石烂那么多呢,用也用不完。可是,爸爸非要挤压到几分钟之内解决。我应该在你旁边耐心地坐下来,拿出爱心,变出一个个神奇的魔术,慢慢把你逗笑,最后你主动就站起来了……
宝贝,对不起!
外婆的一天
美兮早早就起床了,她穿着妈妈的高跟鞋,“啪嗒啪嗒”走到客厅里,大声说:“大家们,起床啦!”不能叫“大家们”,纠正过她多次,她却屡教不改,总是这样说。
我和小凯上班走了后,美兮就拉起外婆的手,要求上课了。
外婆正忙着手中的活儿,就说:“外婆请会假好吗?”
美兮严肃地说:“现在你是万老师,不是外婆啦!”
老师跟学生请假,这事儿确实有点说不通。于是,不管多重要的事儿,外婆都要放下,老师和学生双双立正敬礼——
“万老师好!”
“周同学好!”
“请坐。”
“谢谢。”
第一节一般是语文课。外婆拿起一张识字卡片,问:“这个字念什么呢?”那是一个“鸡”字,外婆忘了捂住文字下面的提示图案,卡片上的那只大公鸡赶紧朝美兮挤眉弄眼。
美兮没有回答,她从盒子中又抽出一张识字卡片,用小手遮住下半部,递给外婆:“你问我这张吧!”治学精神很严谨呢。
外婆道了歉,然后捂住提示图案,问:“这个字念什么呢?”
美兮朗声答道:“熊!”
“熊喜欢吃什么呢?”
“肉,蜂蜜,还有……鱼。”
“那么,你能不能告诉我,熊是什么样子呢?”
美兮开始表演“黑瞎子掰苞米”,每次掰下苞米都夹在胳肢窝下,最后,她低头看了看,疑惑地说:“怎么就剩一颗了呀!”
实际上,这是语文课加生物课加表演课。
下课的时候,师生互道再见。
第二节课是美术课,美兮最喜欢了。
外婆问:“周美兮,你知道什么叫颜色吗?”
“颜色就是颜色呗!”她总是用概念解释概念。
“你知道什么叫油画吗?”
“油画就是油画呗!”
“你知道什么叫艺术吗?”
“艺术就是艺术的意思!”
回答完全正确,谁都挑不出毛病来。
接着,外婆先做示范,画了一个人,美兮看了看说:“不是这样的,身子太大了,脑袋太小了!”
外婆解释说:“这是正确的,人体的高度约等于七个头长。”
美兮不同意这个观点,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和身体,说:“那我就不同意了!应该是这样的!”然后夺过笔,自己画起来。这段时间,她经常这样说“那我就同意了”,或者“那我就不同意了”。
家里刚买了一条玩具蛇,一提线就“噌噌噌”四处爬行。它说话了:“实际上,你们的分歧在于,一个是成年人的身体比例,一个是小孩的身体比例。量量我,十二颗脑袋也不及身子长呢!”
劳动课。
外婆让美兮叠衣服。她认认真真地做起来,终于叠完了,歪歪扭扭的,她用小手在上面拍了拍,端详了一会儿,自言自语道:“这些衣服真的是我叠的吗?我确实很完整!”
接着,她对外婆说:“我还没介绍我自己呢,我叫歪脖子。”
她叠衣服的时间太长了,小脖子果然还歪着。
中午,外婆做饭时不小心把手割了一个小口子。
“外婆,你的手为什么疼呀?”
“被刀割了。”
“为什么被刀割了?”
“外婆要切菜。”
“为什么要切菜?”
“要做饭啊。”
“为什么要做饭?”
“我们得吃饭。”
“为什么要吃饭呀?”
“身体需要。”
“身体为什么需要呀?”
……她总是这样,直到把老师问成学生,依然不肯罢休。书架上那本《十万个为什么》一听到她提问,马上就会钻到别的书后面躲起来。
下午,音乐课。
外婆唱了一首幼儿歌曲《拔萝卜》,美兮说:“这个歌不好,我教你!现在,我是周老师,你是万同学!”
然后,她就坐在外婆的枕头上,开始现场编歌:“胳膊呀噢呀……(唱完解释说)这是妈妈的歌;鸽子呀噢呀……(唱完解释说)这是爸爸的歌;疙瘩呀噢呀……(唱完解释说)这是外公的歌;割草呀噢呀……(唱完解释说)这是外婆的歌。”
音乐课在万老师的笑声中结束。
接下来就是体育课了。
外婆想上卫生间,可是美兮不准假。她让外婆躺在床上,她踩着外婆的两条腿,练起了“双杠”。外婆受不了,动员她下来。她就在外婆身上跳来跳去,练起了“一米跨栏”。外婆觉得太惊险,让她停下来。她就坐在外婆的肚子上,抓住外婆的两只胳膊当桨,摇来摇去,划起了“赛艇”……
什么时候下课,由学生说了算。这节课下来,祖孙俩的头上都大汗淋漓。
外婆做晚饭的时候,美兮要玩电脑了,在书房里喊:“大人呀,快帮帮忙,孩子要玩电脑啦!”
晚上,外婆打开了电风扇,电风扇脑袋大身子小,摇来摆去地吹。美兮望着它,心有所动,拍着自己的小脑袋,说:“咱俩的脑袋太小了……”
接着,她又想起了画画的事儿:“你把脑袋画得更小了。”
忙了一天,疲惫的外婆躺下了,说:“周美兮,睡觉了。”
美兮躺在外婆身旁,说:“你给我讲故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