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岚不再说话。
桃叶说：“她是我的首领，也是你的王所效忠的首领，你没有任何一丝权力禁止她说话。”
霜凝噌的一下站了起来，气得发抖。
青岚感激地看桃叶一眼，摇摇头，说：“算了。”
花火说：“如果别人盛气凌人，你就不敢说话，你还怎么带领族群去往新世界？”
青岚叹了口气。“好吧。我想说的是，我时常在想，如果母亲没有那么费力地想要改变我的命运，也许我的命运还没那么惨。我不是怪她，我知道她为我付出了太多，只是，也许我们应该如人间的父亲教诲我的，尽人事而安天命。尽力让自己的心灵和行动至善至诚，而不是因为恐惧天命，就竭尽全力去逃避天命。”
一阵沉默。然后花火说：“我想，焰王应该会很开心，你和他的看法差不多，不愧是他的女儿。”
霜凝说：“准备取回书箱的行动吧。”
青岚去往王宫图书馆，其实她心里很忐忑，那个什么等价交换，不也是妖术的一种吗？怎么就能避开图书馆的禁制？她没有提出来，是不想被霜凝视为质疑，霜凝已经够讨厌她了，不需要再轻易增加讨厌的分量。反正不管能否成功，她都会来看书，试一试也无妨。青岚先看了一本无关紧要的书，然后才打开装日记的箱子，打开其中一本略看了看，就放了回去，再看其它的书。
显然，盯着青岚看书对那两名女守卫来说是非常无聊的事。其中一个甚至打了一个哈欠。另外一个赶紧推推她。“你可别睡着了，我们得睁大眼睛看着她。”
“我知道。你说大王是怎么想的，既然她不肯归顺大王，禁止她来看书不就行了，甚至直接杀了也行啊。”
“她的模样算是顶尖的，又能读书写字。大王可能就喜欢这一款。”
“那也不值得大王那么费心吧，听说王后的位置是给她留的，明明妖力那么低。啊，我是真的困。”
“怎么了？又去会情郎了？”
“是啊，他说过两天可能要去人间，所以这两晚要吃饱。”
“怎么？王的亲卫也要去蜀山吗？”
“不是，说是要陪大王去参加一个什么寿宴——咦，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。”
一块重物砸在图书馆的屋顶上，其中一名守卫连忙出去查看。另外一名，也看向窗外，顾不得看着青岚了。青岚赶紧从袖子里掏出那块灰色的布，盖在书箱上，念咒。什么动静都没有。青岚非常着急，怎么办？在守卫回头的一瞬，青岚把灰布抽走，藏回袖子中。到底有没有换成功？青岚不敢立刻去看，又找了一本无关紧要的书看了一阵，才打开书箱。里面仍然放着几十本书，却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一些。好极了。
青岚找了一本关于妖精有无灵魂的论着看了起来。既然桃叶说留住了飞儿的一缕魂，那妖精应该也是有灵魂的吧。为什么人类死了，灵魂还能投胎转世，妖精却就此灰飞烟灭？原本她留下来继续看书，只是为了避免胡四把她和外面的骚动联系起来。结果却看得出了神，就连那两个守卫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。书中说到，也许妖的灵魂也像人的灵魂一样，会有转世轮回，只是这边的转世机制更加保密。
青岚闭眼抬头思考，顺便动了动僵直的脖子。突然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，给她捏了捏。青岚吓了一跳，要不是被按住，她就跳起来了。
“抱歉，吓到你了吗？”是胡四。
好了，青岚现在从脖子僵硬变成全身僵硬了。胡四用了一点妖力，带着热量透进去，脖子肩膀都暖暖的，很舒服。可是她的心里却很不舒服。若是胡四想杀死她，只需要突然加大妖力就行。不过，她想到了霜凝的预言，没事，现在还不是她死的时候。
胡四从身后走到她面前，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，中间只隔了一个小圆桌。“看什么书那么入神？”
青岚把书递给他。
胡四就着她手上看了一眼。“啊，我还以为是什么呢。外面那么热闹，石桌都砸屋顶上了，你没听见吗？”
“没有，我就顾着看书了。发生了什么？”青岚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，那是追风和父亲在芳华宫打砸呢。
“没事，不重要。有些叛逆来芳华宫捣乱，已经被赶走了。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受惊。”
“哦。”青岚不想跟他说话，只希望他赶紧离开，她就能脱身回去看百川日记了。
“唉，那么冷淡。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，是我错了，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，我一定不会——之后，我对你的种种好，你全都看不到吗？我明明一举手就能灭了荧光洞，但我没有那样做，因为你。”
青岚不知道要怎么演，他才能赶紧走开。若是一直不说话，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狂，的确，他一举手就能灭了荧光洞。她想起来花火的教诲，半真半假的表演最真，比真的还真。她的目光盯着桌子，说：“这么多年来，我会反复做一个噩梦，梦到被关在黄金屋，梦到——”眼泪流了下来。恐惧是真的，噩梦是真的，痛苦也是真的，但是她的话不是对他讲的。她在对一个不存在的男子讲她的痛，对那个会真爱她的男子。也许永远都不会存在这样的男子，这样想，眼泪就掉落得更快了。
胡四握住了青岚放在桌上的手。“我很开心，你终于肯对我说真心话。过去这些年你一直在假装欢喜，假装顺从，我一直在等，等你愿意对我展露你的真心。”
青岚抬头看了胡四一眼，又快速低头。他才是真正的大师，居然演得那么好，又是深情的眼神又是藏不住的欢喜。难道，他也露了一点点真实心意？
胡四变出一块锦帕，给她擦干眼泪。“我要如何赔罪，你才肯原谅我？”
除非你死。青岚在心里说。“我不知道，我心里很乱。我需要自己安静地想想。”
“好。以后你来看书时，能不能允许我陪着你？我什么都不说、不做，只想安安静静陪着你。我想要，我们从头开始。”
“好的。”敢不答应吗？不知为什么，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今天不会死，也许是因为受了暮霞的影响。青岚突然抬头反问：“如果我不答应，你要怎样？”
胡四大笑，起身。“你随我来。”
他站在门口等着她，阳光将他的影子照到她身上。青岚很想知道，若是她坚定地说不，他会不会当场杀死她，改变预言中的未来？但她只是想了一想，就站起来跟了过去。他们在花园中慢慢行走，朝着星月宫的方向。这是要带我回老家看看？那为什么不飞过去，或者让我开门？
走了一段，青岚渐渐被花园吸引，这些花、树、果，一部分是纤云移植的，一部分是她自己移植的。啊，许久不见，那棵树长得更高了，香铃果也结了。她住在这里时，这里只是她不得已的暂住之地，现在看着、听着、闻着，她却突然被勾起了思乡的感觉，就好像她以前思念安定侯府一样。风吹过树上的香铃果，它们摇晃着奏起了音乐，还有一阵阵淡淡的果香随着节奏传来。
青岚叹了口气，停下脚步。胡四发现了，招了招手，一个香铃果连着一小段树枝掉在他手中。胡四把香铃果递给她。
青岚笑着摇摇头。“我虽喜欢它们，但看到听到闻到就已经是得到，不必将它们握住手中，终结它们的性命。”
“若我不将它们摘下枝头，它们照样会死，死于平凡无聊。我摘下，它就能成为更高级的生命体的一部分，不应该感到荣耀吗？”
“只怕它并不想要这种荣耀。”
“哦，那就只能怪它修行不够努力，没有投生为能掌控我的造物，所以只能被我掌控。人类的理论不就是这样说的吗？”
“你相信因果轮回？”
“不，我只相信胜者为王，理论只是为胜利者服务的罢了。”
青岚在心头转过千百句反驳，可是，想想人间父母亲的死，他们坚守的理念根本就没能保护他们。也许胡四的信仰也不无道理？
胡四将香铃果插在青岚的发髻上。大概，他送出的礼物是绝对不能拒收的，算了，青岚懒得为这种小事反抗。他们继续向前走，来到一个岔路口。青岚很自然地拐向右边，通往星月宫那一条。
“错了。是这边。”胡四牵起她的手，带她走上另一条路，然后就没再放开。
青岚在心里幻想，她正和一个永远不可能存在的男子散步，他应该是什么样的呢？走了一阵，青岚猜到目的地在哪里了，那是他们一起种植的婚姻树。难道他要逼婚？难怪那个女妖说，王后的位置是留给青岚的。青岚的不安从心底传到了微微发抖的手上。
胡四笑笑，握紧了她的手。“放心。”
放什么心啊？这完全不能放心的好吧？青岚战战兢兢跟着胡四走到婚姻树下。到底要怎么在不激怒他的情况下拒绝他？她的心里霎时闪过很多点子。
胡四抓着她的手放到树上，再把自己的手合在上面，就像他们举行婚礼时一样。“苍天在上，我胡四在此立下誓约，往后余生，永远不会主动伤害青岚，若有违此誓，愿受雷劫。”
青岚石化了，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。
胡四把她的手拉起，亲了一下，就放开了她。“怎么了？我特别好看吗？”被树叶打碎的点点阳光照在他微笑的嘴角上，居然像个好人了。不，不对劲。
“是的——不，啊，我是说——”
胡四哈哈大笑。“啊，真是可爱。”
“你对我立下了单方面的誓约，并不要求我也立誓？”
“我也希望你能对我立誓，但我愿意等，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，等到你愿意和我缔结一生一世的婚约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我用恐惧来统治这个世界，也许未来还能统治其它世界。害怕我的妖够多了，我不希望你害怕我。”
“为什么？你想要我做什么？”其实应该问，他需要她做什么。她应该只是某种特殊的工具。
“我想要开创一个新世界，我想要你站在我身旁，和我一起统治那个新世界。”
“为什么是我？你有无数更好的选择。”
“你是我唯一想要的那一个。等你听过我的故事你就懂了。不过，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。等过几天，我从人间回来，再给你讲。”
去人间？青岚突然想起来了，那两名守卫聊天时说的，胡四要去参加什么寿宴。什么人值得胡四亲自去参加寿宴？刚好元元子的寿辰也在最近几天……
“你去人间做什么？”青岚竭力装出只是随便问问的样子。“我能问吗？不能就算了。”
胡四停了一下，然后说：“我去见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，也许是最聪明的人，我希望，他有办法救活飞儿。”
“我也想一起去。可以吗？”
胡四表情莫测地看了她一会儿，笑了，说：“好。我也不想和你分开。”
青岚笑了，笑得很真，但与胡四说的话没有什么关系。能救飞儿的人，能救齐道长的人，太好了，一定要哀求他，两个都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