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蓝师叔祖不像是那么坏的人。就算是，一群人看着我吃下他给的药，除非他决定挑明自己是叛徒，不然不会动手脚。”

“好吧，随便你了。反正我总是多管闲事。你想对我说什么？”

“若是胡四专门来抓你，你不该自己一个人待着，这里能监视府中各处动向，比较安全。”

“不要紧，他已经不能把我怎样了。”

“各位师长布下的法阵固然可靠，还是小心些。你若是想睡，就睡在这里吧。”周定指了指旁边的小屋，“我叫人搬来了一张榻，被褥也都是全新的。”

暮霞说：“我的意思是，我已经死了。我回去晚了，不能回魂。现在是靠丹药勉强维持人样。”

她又在恶作剧吗？周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，触手冰凉。

暮霞看着他的眼睛，认真地说：“是真的，黑白无常就在家门口等我，我只能在人世再留三天。等我走了，请你好好安慰父母，可能他们也不会太为我难过，但还是以防万一。”

“不，一定有办法救你回来。”

“我回来做什么？你们所有人都只想要孙淑娴，可我没办法变成她。我巴不得赶紧开始下一世人生。”

“我想要你留下。”周定脱口而出，自己都有些意外。“叔父虽然对你严厉，但正是为你着想才会如此。婶婶对你，一直都很好，并不比对她差。”

暮霞呆了一下。“你不是很讨厌我吗？现在你终于能摆脱我了。”

周定牵起她的手。“我想要你留下，给我一个机会，让我重新认识你。除非，你心里很讨厌我，想要和我成亲等等全都只是为了报复。”

“当然不是。”暮霞断然否定，“你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的男子，除了对我很坏之外，都很好。”

“抱歉，以前是我不好。让我们一起想办法，留下来，好吗？”

暮霞笑了，微微点头。两人第一次相拥。要怎么才能把三天延长成一辈子？

两个人坐在火堆旁，聊起了过往，像朋友一样。周定惊叹于妖界的事物，暮霞也好奇人间的东西。不知不觉，两人越靠越近，最后，暮霞把头靠在他肩上睡着了。朦胧中，周定将她抱起来，走进小屋，放在榻上，盖好被子。

“好好睡吧，我就在外面。”

暮霞做了一个梦，在他们的新房里，周定正在亲吻她。她知道自己在做梦，但还是很开心。她正在开心，杨耀祖的脸从窗户那里露了出来。什么鬼？怎么样我也不可能梦到他呀？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？

“哎呀呀呀，非礼勿视，非礼勿视。”杨耀祖用袖子掩着脸背过身退出去，但后背还留了一半在屋内。

难道这不是做梦，而是杨耀祖真的到我梦里来了？“你找我干嘛？”

“暮霞姑娘，我能回头了吗？”

梦中的周定已经变成了不会动的石像。“能。有什么事赶紧说。”

杨耀祖转身进来。“我有一大发现，在藏书楼的时候，你能进去而我不能进去，是因为你是生魂不是真正的鬼。”

“你特意跑到我梦里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？”如果暮霞知道怎么把他踢出梦境，已经踢了。

“不是不是。我是来提醒你注意，你在鬼界出名了。黑白无常捉不住你，还被你打伤，这事已经传遍了阴间。听说，此案已经上呈阎罗王。”

“这么高的荣誉我很想接下来，可惜他们不是我打伤的。王仙姑也只是定住黑无常一小会儿，哪里存在打伤这种事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传成这样，总之，阎王可能会派精兵良将来拿你，你小心些。我去找五娘了。”

“等等。为什么黑白无常一定要管我投不投胎？你们不就好好当了很多年的鬼吗？”

“所有的新鬼，都要先去酆都报道，候审，等判决牌发下来，该下狱的下狱，该投胎的投胎。该投胎的，每个鬼的时间也不同，有的鬼即刻投胎，有的却要很多年以后。譬如我，就还有四十年才到投胎之日。”

“你死的时候也是黑白无常逼着你立刻前往酆都？”

“怎么可能？寻常人死了不过是些小鬼差负责押送，只有大善大恶之人，或有修为之人，才需要黑白无常亲自来。”

“若是鬼流连人世，不愿去酆都，会怎样？”

“有的变成厉鬼，有的变成糊涂鬼，各种各样，反正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你不会是打算赖在人间不走吧？”

“你该回去了，离开我的梦。”暮霞说完，杨耀祖真的消失了。

“小姐快醒醒，有客人来了。”是串儿的声音。

暮霞睁开眼，一时竟有些糊涂。这是哪里？我没有睡在周宅的卧室，也没有睡在明镜楼。哦，想起来了。客人？又有些什么不认识的亲戚来拜年吗？“谁呀？”

“我听说，那个小厮的拜帖上写的是小婿胡四。”

胡四？暮霞一骨碌站起来。“胡四杀过来了？”

“小姐，你听错了，不是杀过来，是拜过来了。姑爷让我来伺候你洗漱。”

暮霞胡乱洗了一把脸，头发简单扎了个辫子。串儿在旁边一顿絮叨，主要内容就是小厮都好俊，那他们的主人大概更俊，好多丫鬟都看呆了。暮霞暗暗冷笑，她们要是了解真正的胡四，就更呆了，变成僵尸那种呆。

暮霞带着丫鬟婆子赶往正厅。乔韵兰和周定、蜀山道士们已经在里面，孙峥也依靠在一个新搬来的塌上。暮霞规规矩矩给道士们行礼，给父母行礼。

孙峥高兴地点点头，招呼她过去坐在旁边，笑着对乔韵兰说：“这孩子，终于懂事了。”

话音刚落，暮霞就问：“胡四下了拜帖来？大家聚在一起就是商量这事吧？”

孙峥轻轻叹了口气，但也没责备她。

乔韵兰递给暮霞一张帖。“没错。他自称小婿，派来四个丫鬟四个小厮，外面还有一堆挑着各种礼物的仆从。他派来那些全是人类，不是妖怪，道长们已经看过。”

那张帖极为精美，还带着淡淡的香味，字也写得龙飞凤舞的，大概内容是，他会在巳时来拜访岳父母。

“这个混蛋，还想着娶我？我死都不会嫁给他。”胡四这个不要脸的招数，暮霞着实没想到。

“你……”孙峥连连咳嗽，说不出话来。

道士那边有人笑了一声，好像是王成希。

乔韵兰说：“叫你来，是让你给各位道长介绍一下这个胡四是怎样的妖，擅长什么。昨天我已经给道长们转述过你的故事，但恐怕有参差。”

“妖界由四大国和无数家族构成，那些家族，可以想成一个个小国。通天崖是四大国之一，而胡四是通天崖的妖王。也就是说，他的战斗力和狡诈都是大妖怪中顶尖的。他擅长的妖术，据说是分身术，他能分出千万个化身来与他一起战斗。但我没见过他施展，因为——因为对我，他根本不需要用。”暮霞想起了红姑，心里一紧。

周定过来，站在暮霞旁边。

暮霞继续说：“就算是师傅，也未必能打赢他，除非拼命。师傅自己说的。”

道士们互相看看，他们自然知道暮霞说的师傅是蜀山目前战斗力数一数二的齐少华。

蓝静虚说：“无妨。在法阵中，他的妖力最多剩一半。我会拼上性命护侯府周全。”

王成希说：“他应该知道蜀山法阵对他极为不利吧？他真的敢进来？”

很快他们就知道了，胡四真的敢。一位道长施了个法，让胡四的影像出现在空中。他没有带任何随从，穿着一袭华服，施施然进门，跟着萧大明朝练武场而来。一路上，他又是赏花又是观石，好像真是来做客似的。到了练武场，看见了严阵以待的道士们，他依然不慌不忙，对着孙峥夫妇拜了下去。“小婿胡四拜见岳父岳母。”

孙峥和乔韵兰侧身避开。孙峥说：“不敢，我们与胡先生素昧平生，不敢当此大礼。”

暮霞在心里嘀咕，父亲这个称呼妙啊，他可不正是先生了几百年的臭妖怪。

胡四说：“小婿与青岚已成亲六个月，只是两地相隔，不能往来，所以今日才来府上拜见。”

青岚？原来不是来抓我的？暮霞憋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来了。“青岚是谁？和我们有什么关系？”

胡四笑笑，“抱歉，是我疏忽了。妹妹不知，拙荆的闺名是孙淑娴，小名青岚。”

什么？孙淑娴怎么会嫁给这个恶心的混蛋？太好了，这混蛋不会追着我了吧？各种思虑从暮霞心里掠过。父母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，他们是在考虑要不要认下这个妖怪女婿吗？还有周定，他的表情最令暮霞揪心，那是担忧是愤怒是痛苦。他会不会想去拯救他最爱的淑娴？

终于，周定靠近暮霞，抓住她的手，不放。她的心定了下来。

乔韵兰问：“你是怎么遇到淑娴的？她可还好？”

“我们的遇见，是命中注定。很久以前，我听一个大妖怪说过——总有一天，你会遇到这样一个女子，她仿佛是上天特意为你打造的，完美无缺。我从未相信过这句话，直到我遇见青岚。”

胡四看着似乎很诚恳。孙淑娴真的有这么大魅力，能令胡四改邪归正？

乔韵兰说：“那为什么不带她一起来？淑娴不想见我们吗？”

“青岚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双亲，只是她有孕在身，不方便做这样费力的旅行。”

所有人表情复杂，暮霞无法解读。

孙峥问：“胡先生为什么会去鬼界，时机还刚刚好？”

“青岚有一种能力，能通过别人的眼睛去看。她看到了岳父遭劫，急着要来救援，完全不顾她的身体状况。是我拼命劝说，她才同意我替她来。”

暮霞问：“她现在，在用你的眼睛看着我们？”

“不，没那么简单。只有青岚熟悉的少数几个女性，她才能借眼睛。”

周定说：“你早就在石阵那里？陆成峰一直没有对我们出手，是因为他在防备你。”

“没错，我想看看，青岚曾经心心念念的男人，到底有什么本事。呵——”胡四冷冷一笑，脸上堆满了不屑。

“陆成峰，就是那个道士，怎样了？”孙峥问。

胡四又恢复成彬彬有礼的样子。“岳父大人不用担心，他以后不会再来烦扰大家了。”

“孙家没有妖怪亲戚，永远都不会有。胡先生不必如此称呼。”

周定放开暮霞的手，戒备着。暮霞手按剑柄，预备胡四发怒。

胡四却只是温和地笑笑。“既然岳父岳母不肯相认，小婿告辞便是。”

在他们说话时，道士们已经四散开来，将胡四围在中间。看似随意，却已经布成了七星阵。没等他们发动，胡四站立的地面突然现出一个洞来，洞里面是通天崖的王宫。胡四掉落下去。孙淑娴的脸仰望着他们，眼里泪光闪烁。

周定朝着洞口走了两步。暮霞很担心，他会不会跟着跳下去？最终，他并没有跳下去。

在洞快速合拢之前，乔韵兰扔了个东西进去。“娴儿，这是给外孙的礼物。”

什么？暮霞吃惊地看着母亲瞬间把战斗场面变成了认亲场面。

孙峥说：“你怎么能……怎么能？”

“你们能不认她，但我不能。”乔韵兰说完，又去摸了摸暮霞的头。“那小匕首原是一对，还有一把留给你的头生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