壹→

五一长假，扈娇和华岚去西戴河玩儿。

两个女孩，看上去风格截然不同，扈娇是文艺型，华岚是运动型。

扈娇矮一些，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衣，一条紫色的长裙，戴一副500度的黑框近视镜。她喜欢画画，曾经获得过全省中学生美术大赛二等奖。

华岚高一些，她穿一件黑色T恤衫，一条蓝色牛仔裤。她的特长是打篮球，一直在学校篮球队做中锋。

扈娇是个内向的女孩，不怎么爱说话。而华岚像个男孩，大大咧咧，那张嘴总不闲着，经常在背地里骂老师，出口成“脏”。华岚甚至还打过架。

她们都是高二的住校生。

在班里，扈娇和华岚的关系最好。

她们寝室还有一个同学，叫王小菲。王小菲的父母都下岗了，家里生活很困难，她花钱又没有计算，经常口袋空空。没有生活费了，扈娇和华岚总是接济她。不过，王小菲继承了她妈妈的长相，很漂亮。

这次，王小菲没有跟扈娇和华岚一起出来。

而且，扈娇和华岚走时，王小菲也没有去火车站送她们。扈娇和华岚都知道，这个长假，王小菲和汪荀在一起玩乐，她才不会出来送她们呢。

旅游本来是一件开心的事，两个人的神情却有些闷闷不乐。

因为汪荀。

贰→

世上的事千变万化，让人无法预料。

扈娇喜欢上网，她几乎每个周末都泡在网吧里。去年6月4日，天气晴朗，她在网上遇到了她的白马王子——汪荀。

聊久了，扈娇渐渐知道，汪荀的父母都是实业家，很有钱。他本人也长得帅帅的，只是气质偏于文气。她还知道，他的爸爸妈妈早些年离婚了，他一直跟着妈妈生活。

后来，扈娇和汪荀见了面。汪荀最喜欢画画的女孩，后来他对扈娇说：“第一次见面，我就迷上了你那双灵巧的手。”

不知怎么，这个帅哥几经周转，最后落到了王小菲手中。

最初，扈娇和汪荀还偷偷摸摸的，近日，汪荀正式跟扈娇提出了分手。而他和王小菲的关系已经公开化。

叁→

火车开动了。

扈娇靠着车窗坐着，两眼望着外面，一言不发。

华岚从包里掏出一袋生姜片，递给她。扈娇最爱吃生姜片了，因此，上车之前，华岚专门给她买了两包。现在扈娇却没有心情，她接过去，笑了笑，随手放在了小桌上。

华岚挨着她坐下，又掏出一袋自己喜欢吃的薯片，打开，大口吃起来。一边吃一边大声说：“不要再想了，他根本就不属于你。”

扈娇没有说话，眼圈却红了。

华岚又说：“好男人应该像熊猫，终生只爱一种食物，温和温柔温顺。他呢？跟狗一样，见什么吃什么。踹！”

华岚有一个独家口头语——踹。说话一激动，就会带上这个尾赘。踹是“音译”，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，她自己也说不清，似乎有“靠”的意思。

扈娇把头转过来，静静注视着华岚——她经常有这样的神情，透过镜片，双眼一眨不眨，静静地看着你，从你的左眼到你的右眼，再从你的右眼到你的左眼……让人心里发冷。

终于，扈娇说话了：“我为他打过胎。”

华岚似乎并没有太吃惊。她停止了咀嚼，用她打篮球的大手紧紧握住了扈娇的小手，深深叹了口气。

扈娇的小手冰凉。

肆→

扈娇和华岚走了后，汪荀果然和王小菲在一起。

汪荀第一次单独和王小菲相处，他就对她说：“我第一次见到你，就爱上了你这张漂亮的脸蛋。”

5月2日，两个人一起吃哈根达斯。

下午4点20分，汪荀的短信响了。

他低头看了看，脸色一下阴下来。

王小菲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
他说：“没事儿。”接着，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里。

那是扈娇发来的，只有一行字：此次出去，我不会再回来了。

过了一会儿，汪荀的手机又在口袋里响了。他看了看王小菲，继续吃冰淇淋，没有看他。

又过了一会儿，他的手机再次响起，他还是没有掏出来。

王小菲笑了笑，问：“是她吧？”

汪荀迟疑了一下，没有回答，伸手把手机掏出来，想关机，却被王小菲一把抢了过去——三条短信都是扈娇发来的，内容相同：此次出去，我不会再回来了。

她打了三个字：去死吧。然后使劲按了回复。

此时，扈娇正站在海边悲痛欲绝，打算轻生，这三个字像一双冷酷而残暴的手，几秒钟就飞到了她的背后，狠狠推了她一下。

传来华岚的一声尖叫。

伍→

汪荀和王小菲分开之后，他急忙掏出电话，看到了王小菲给扈娇发的那条短信内容。他立即给扈娇又发了一条短信：扈娇，下午最后一条短信是王小菲发的，她在吃醋！你别傻，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商量！

这时候，是5月2日晚上7点半。

陆→

第二天，5月3日，汪荀依然和王小菲在一起，在游乐场正等着坐过山车。

王小菲的手机响了。

她接起来，是华岚。

“华岚，你们玩得怎么样？”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“回来了，扈娇呢？”

“我一个人回来的，她跳海了……”

“什么时候？”

“昨天下午4点多。”

“她怎么这样啊！”

“你说她怎么这样！”华岚突然在电话里大叫起来。

“因为汪荀？她早说呀，我让给她不就完了嘛。”

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！”

“……她家里知道了么？”

“她的父母已经在西戴河了。”

“华岚，你别难过了，一会儿我回去陪你。”

王小菲放下电话之后，汪荀急切地问：“扈娇怎么了？”

王小菲愣了一会儿，小声说：“跳海了……”

汪荀一惊，转身就要走，被王小菲一把拽回来：“你要干吗去？”

汪荀说：“我要去看她！”

王小菲说：“我不要你去！”

汪荀蹲下身，使劲挠了挠脑袋，抬起头，悲伤地问道：“她是什么时候跳海的？”

王小菲说：“昨天。”

汪荀皱了皱眉，又问：“几

点？”

王小菲说：“下午4点多。”

汪荀立即掏出手机，给华岚打了一个电话：“华岚，不对啊，昨天下午7点多，我给扈娇发过一次短信，她回复我了啊！”

华岚凄凉地笑了笑，说：“怎么可能！她下午4点多跳了海，手机装在她的口袋里，她怎么可能给你回短信！”

汪荀挂了电话，急忙打开手机看了看，扈娇是用华岚的手机给他回复的，她写道：“你转告王小菲，我肯定会回来的！我的手机没电了，借用华岚的手机，不必回了。”

汪荀又给华岚打了一个电话：“昨天晚上7点半，我接到她的短信，她说是借用你的手机发的。你不知道吗？”

华岚说：“那时候，我正在公安局，站在她的尸体旁！你别吓我！”

柒→

5月3日这一天，王小菲很晚才回宿舍。

她推开门，看见屋里黑着，华岚一个人坐在床上，像一个雕塑。

王小菲打开灯，华岚把脑袋转过来，双眼射向王小菲。

华岚的眼睛红肿，脸色很难看。

她静静看着王小菲，好像不认识一样，双眼一眨不眨，从王小菲的左眼看到右眼，再从右眼看到左眼……

这个眼神让王小菲不寒而栗。

她避开华岚的眼睛，轻声问：“是不是还没吃饭？”

华岚不说话，还是那样看着她。

王小菲掏出一袋薯片，打开，递给华岚，说：“吃点吧。”

华岚接过去，放在旁边，继续看着她。

王小菲坐在华岚对面的床上，开始和她对视，并且问道：“你看我干什么？我怎么了！”

这时候，华岚似乎一下醒过来，把眼睛从王小菲身上移开了。过了一会儿，她说：“我的心情很不好，先睡了。”

说完，她躺在床上，把被子蒙在了头上。

王小菲说：“过些日子就好了，别想太多。”

说完，她也解衣躺了下来。

关了灯之后，房间里一片漆黑。

其实，王小菲的心里也不好受。

她愧疚——昨天如果她不是那样计较，不给扈娇发那条短信，估计她不会那么坚定地跳进大海。

她想念——毕竟两个人过去是好朋友，同吃同住了一年多，只是在汪荀出现之后，两个人才出现裂隙。而过去，在她困难的时候，扈娇经常帮助她。

她恐惧——宿舍里三张床，她和华岚靠窗，还有一张靠门的床，那就是扈娇的。现在，那张床空着……

翻来覆去不知道过了多久，王小菲有些迷糊了，她隐约听见华岚在那张床上嘤嘤地哭起来。这个打篮球的女孩很刚强，王小菲认识她之后，从来没见她哭过一次。即使被可恶的老师臭骂，她也没有流过泪。

在这漆黑的寂静的特殊的夜里，华岚的哭声让她非常害怕。

她迷迷糊糊地劝道：“华岚，别哭了，好不好？你这样我心里就更不好受了……”

过了一会儿，华岚止住了哭，房间里又一片寂静了。

王小菲终于要睡着了。

她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，感觉有个人俯在了她的脸上，因为有一股凉气。她猛地打了个冷战，睁开了眼睛。

是华岚。

借着幽暗的夜色，王小菲看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，很是吓人。王小菲朝后躲了躲，说：“你！……”

“我饿了……”

“我，我不是给你买薯片了嘛！”

“有生姜片吗？”

这句话让王小菲头皮一麻。

过去，华岚从不吃生姜片的，只有扈娇最喜欢吃！

王小菲马上想到：华岚被扈娇附身了！

“你把灯打开好吗？”王小菲颤巍巍地说。

“开灯干什么！”华岚似乎有些恼怒。

“我有点害怕……”

“你怕谁？”

“扈娇不是刚刚死么……”

“我又不是她，你怕什么！”接着，华岚又用古怪的声调补充了一句，“……你说，我是她吗？”

“当然不是啦。”说着，王小菲摸起了电话。

“你干什么？”

“我想和汪荀通个电话……”

汪荀两个字似乎刺激了华岚的哪根神经，她全身哆嗦了一下。

王小菲一下就把电话放下了。

停了一会儿，华岚说：“别打了，我什么都不吃了，我们都睡吧。”

说完，她慢慢地回到床上，躺下了。

这次，王小菲睡不着了，她一直观察着另一张床上的华岚。华岚背朝着她，隐隐约约能看到她的一头黑发，把脑袋包住了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王小菲听见卫生间传来了冲水的声音。过了一会儿，有人从卫生间走过来，停在了王小菲她们这个宿舍的门口，轻轻敲了敲门。

华岚似乎睡着了。

王小菲吓得都不敢喘气了。

门外的人又敲了敲，终于传来一个女声：“扈娇，你在吗？”

这时，屋里竟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：“我在。谁呀？”这个声音就在靠门的那张空床上，那是扈娇的床！那声音就是扈娇的声音！

王小菲剧烈地哆嗦起来。

门外的人说：“我睡不着，想借你的《越狱》VCD看看。”

那个空床上的声音说：“明天吧，我不知放在哪了。”

门外那个人说：“好吧，打扰了。”

然后，那双脚就慢腾腾地移开了。

屋里一片死寂。

王小菲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。她想叫醒华岚，又不敢出声。她把被子朝上拽了拽，蒙住了嘴和紧张的呼吸声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，死死盯着那张空床。

黑夜漫长。

那张空床再没有任何声音。

王小菲开始怀疑刚才的一幕不是真的，而是自己在做梦。

她一直熬到凌晨，实在撑不住了，两个眼皮如同千斤闸，终于合上……

她睡着了，但是睡得忽深忽浅，如同被海水一下下涌上岸的贝壳。

一阵奇怪的声音又一次将她弄醒。

她猛地转过头，看见华岚的床上空了。而那奇怪的声音是从扈娇的床上传来的。

王小菲慢慢勾起脑袋，眼睛一下瞪圆了！

——这时候，窗外有了些微的月光，借着惨白的光线，她看见——华岚上身穿着扈娇的雪白衬衣，显然太小了，鼓鼓胀胀的，露出了腰部一圈白花花的肉。下

面穿着扈娇那条紫色的长裙。她还戴上了扈娇的那副500度黑框近视镜。她在前面支起画板，拿着一根画笔，在黑暗中一下下地画着什么……

王小菲呆愣了一会儿，崩溃地尖叫起来：“啊！”

这声音在黑糊糊的夜里极其刺耳。

华岚猛地转过头来，盯着她，从她的左眼看到她的右眼，再从她的右眼看到她的左眼，终于说话了，她的声音却是扈娇的声音：“我早就让汪荀转告过你，我一定会回来的！”

王小菲惨叫着爬起来，朝窗子撞去。

捌→

第二天，汪荀把王小菲接到他那里去住了。

汪荀读大学一年级，他妈妈在学校附近给他租了一套房子。

这一天是5月4日。

昨夜，王小菲把宿舍的窗子撞碎了，她朝着外面大声呼喊起来：“救命啊！救命啊！”

宿舍在四楼。

血顺着王小菲的脸一滴滴掉下去，掉到楼下的草丛里。

很快，过道里就响起了跑动声，隔壁的同学，值班的保安，都冲到了这间宿舍的门口，门没锁，他们直接冲了进来。

打开灯，房间里只有王小菲一个人。

她的脸像一张白纸，上面淌着鲜红的血，十分吓人。

扈娇的床空着。

华岚的床也空着。

“你怎么了？”一个女生问。

“我见鬼了……”王小菲呆呆地说。

受了这一夜的惊吓，王小菲变得神情呆滞，少言寡语。

汪荀带她看了中医，开了一些药，回来，就给她熬着喝了。

汪荀的母亲在物质上对儿子很大方，管教也十分严格，她经常到汪荀的房子查看，绝不会允许他公然带女孩回来过夜。

晚上，汪荀带着王小菲在外面看电影，然后泡酒吧，很晚才回去。

这一夜，王小菲从睡梦中惊醒了无数次。

玖→

天亮之后，汪荀又帮王小菲熬了药，让她喝进去。

然后，汪荀对她说：“今天你在家休息，我去西戴河。”

“你去干吗？”

“你不觉得这些事很奇怪吗！我要去看看，扈娇到底死没死，还有华岚在什么地方。”

“我，我不敢一个人在这里啊！”

“白天你怕什么！你回学校去，顺便把你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都拿过来。不过，你要晚点再来，别让我妈妈把你堵到这里。这样吧，你在学校等我，我回来后，去学校接你一起过来。”

王小菲想了半天，终于说：“那你早点回来啊。别忘了，经常给我打电话。”

汪荀说：“好的。”

汪荀给母亲的一个司机打了个电话，借了一辆车，把王小菲送到学校，然后自己开车去西戴河了。

收拾完东西后，王小菲不敢一个人在宿舍待着，一直坐在楼下发呆。

下午的时候，汪荀打过来一个电话，他说，他到公安局查过了，5月2日没有人跳海死亡，倒是5月3日有个人游泳时出了事，是北京来的一个女学生，他们正在查这个人的真实身份。

王小菲感觉这件事越来越蹊跷。

天渐渐黑下来。

她忍不住又给汪荀打了电话，却不在服务区。

她沮丧地放下电话，却看见一个人朝她走了过来。借着路灯的光，她看清这个人竟是扈娇！

她一下就站了起来。

扈娇也看到了她，有些敌意地问：“你怎么坐在外面呀？”

她惊惶地左右看了看，没有人经过。她想跑，双腿却发软，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扈娇，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“你怎么了？”

“扈娇，你别吓我，你不是已经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