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默认卷(ZC) 凶杀案

流水账

我读小学的时候,学习第一好。

这个你可以问我的老师杨淑芬。她还在黑龙镇小学教书。

到了中学我就变质了。

在中学,我留过三级,因此,十六岁的我还在初二读书。

那是我学校生涯的最后一年。

我在校外玩腻了,有一天我晃晃荡荡地走进了学校。

当时是中午,离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,有一个女生在自习。

我忘了她穿什么样的衣服了,但是我记得她留的是日本头,脸圆圆的。

她抬起头看见了我,大声问:“你找谁?”

我感到有些好笑,就问:“你是新来的?”

她迟疑了一下,没有表态,紧紧盯着我。

我又问:“你来这个班多长时间了?”

“……一个月。你到底找谁?”

我屈指算了算,原来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上学了。

我说:“你不要怕,我是这个班的学生,我叫周德东。”

她反而更紧张了。

看来,我的恶名早就灌进她们的耳里。

那个女生不但没有放松下来,好像还躲开了,之后我也一直有幸未见……

我的父母竟然对我在学校的表现一无所知。

他们以为我是一个好孩子,甚至以为我的成绩名列前茅。

纸灯笼

在这个故事里,我将讲到两个人。

一个是我的朋友,他叫马拳。

一个叫青梅。

我在这个恐怖故事里加进了一个爱情故事,就像在黑暗的夜空中挂上一盏纸灯笼,调节一下压抑的气氛。

其实,这两个人在我生命中都是一闪而过,但是,却留下了永远的划痕。

夜游神

我从小就是一个很少和别人交流的孩子,喜欢独来独往。

马拳是我唯一的朋友,他比我大一岁。

我喜欢短发,他喜欢长发。他那一尺长的头发一直让很多老辈人反感。

我和他还有一点截然相反——他信鬼神。

现在回想起来,我都记不清最初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。

他父亲早死,他母亲带着他,住在镇郊一间低矮的房子里。好像他母亲原来是酱菜厂的职工,退休了,娘俩靠那一点退休金生活。

他无依无靠,也无拘无束。

像所有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一样,我和他经常在一起玩球。

时间久了,我发现他有一个怪异的规律——天黑之后,他总是突然离去,像个夜游神。

我问他去干什么,他只是笑一笑,守口如瓶。

我相信我是他唯一的朋友,因此,我对他的防范有些不满。

又一想,这可能跟他的身世有关系,也就不怪他了。

不过,我一直都想弄清他的行踪。

这不是好奇,我忽然感到他很危险。

灰姑娘

那时,我家已经住进了供销社公房,连脊的,一排五户人家,都是供销社家属。

有四户人家已经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,积淀了很深厚的感情。

只有一家是三年前从外乡迁来的,姓玉。

除了他家,我至今没见过一个姓玉的。

玉家有五个女儿,我讲的是老二,她叫青梅。

她和我一样大。

她爸叫玉福,原来也在供销社工作,因为嗜赌成性,一年前被开除了。

玉福是大赌,经常有吉普车接送。

那年头,谁见过几次吉普车?那是县委书记坐的。

玉福失业之后,更是很少回家了,但是他每次回家都拿回厚厚的钱。

听说,有一次,他没钱了,就跟人赌手指头。

结果,他输了。

他二话不说,到厨房提起菜刀就把手指头剁了。

他被送到医院救治。

亲朋闻讯都来了,围在他旁边,有的掉泪,有的叹气。

他像没事人一样,瞅着自己的断指,纳闷地自言自语:“我瞄的是中指,怎么食指不见了呢?”

现在,他就用那双残手源源不断地赢钱。

她家的生活好极了,有彩电,有摩托,几乎和镇长家水平相当。这让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心理很不平衡。

相比之下我家很破败。

房子里黑咕隆咚,被子破破烂烂。

我家是贫民,她家是贵族。

她家另几个女孩都是娇小姐,衣来伸手饭来张口,长得也漂亮。

只有青梅相貌平平,但是她最朴实。

家里的活都是青梅干。她的身体很结实,脸蛋总是红扑扑的。

没有照片的人

那时候,我已经辍学,像现在一样无业。

后来,我在照相馆门口摆了一个摊,卖日用杂货。那是黑龙镇最早的个体摊,很红火。

晚上,我的货就寄存在照相馆里。

这天,我收了摊,回家吃过晚饭,马拳来了。

我们一起爬上了我家房顶,躺下来,晒太阳。

黑龙镇没有楼房,房顶就是最高的地方了。

躺在最高处,不被干扰,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。

我扭过头问他:“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的照片?”

他依然闭着眼,淡淡地说:“我从来不照相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那会留下把柄。”

天上的云朵静静地悬挂着,好像一动不动,看久了才会发现,其实它们在动,很缓慢,很诡秘,很阴谋。

“你有没有听说黑衣婴儿的事?”他突然问我。

“听说了,我不信。”

最近,大家纷纷传说,有人看见一个鬼怪的婴儿。

那婴儿总是在天黑之后出现,穿着黑衣,他翻跟头走路,走得特别快,转眼就消失在郊外的大片庄稼里……

“最近,我还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……”马拳又说。

“什么事?”

“中学操场的那块石头有问题。”

那块石头埋在大地里,也不知道插了多深,从来没有人挖过它。

它的四面都刻着一匹奔腾的马,没有任何文字,因此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东西。石头的上面也刻着一匹跑马。

马拳低声说:“我发现那石头上面的马不对头。白天,我明明看见马头朝北,可是,夜里我用手摸了摸,却转了个180度,马尾朝北了!”

“你是说,夜里那石头自己转了?”

“没错儿。”

镇子里出现了风,天渐渐凉起来。

那云朵的白色渐渐柔和,不再亮得刺眼,一点点变暗,变暗……藏在草丛深处的蚊子一群群地飘出来。

天黑了,时辰到了。

马拳坐起来,说:“我得走了。”

我没搭理他。

他站起来,灵巧地跳下房子去,没了踪影。

我忽然觉得他坠入了深渊。

意外的爱情

那时候,我比现在英俊多了。

头发黑,牙齿白,五官端正,再加上,邻居们把我的野心勃勃理解成有理想、有追求、有抱负,于是,在大家眼里,我是一个不错的孩子。

有一段时间,我发现青梅喜欢上了我。

我知道,这不是因为我哪里出色,而是因为她的要求低。

青梅是个要求很低的女孩,她甚至很自卑。

她母亲是一个粗人,我记得她经常骂青梅:“你看你那蛮样,长大都没有人娶你!”

“蛮”在字典里的相关解释有两个:“粗野,不通情理”、“鲁莽,强悍”。在东北的土话里,它的意思是“爱生气,生了气不说话,犟、不听劝”。

也许,她从小就有一种担忧——长大后真的没有人要我吗?

一直不自信的她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,就暗暗对我萌生了春情。

在她眼中,邻居家这个周德东就可以了,很端正,很懂事……

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。

我闻到她身上散发的这种爱情气息之后,立即在心里拒绝了她。

那时候,在我心中爱情还很遥远,未来还很宽广,梦中情人跟她一点都不挂边。

尽管她很勤快很老实,可是,这跟过日子有关,跟爱情无关。

最早我发现她对我有意思,是因为我发现她经常跟着我姐到我家里来。而且,她总是看着我姐笑,不看我。

我姐比她大,大十二岁。

我知道她是想接近我。

我姐一直热心地为我和青梅牵线。

我姐是个有趣的人。后来经过多次类似的事,我终于发现,不管哪个女孩对我有意思,不管这个女孩和我般不般配,我姐都会热心地牵线,而且偷偷帮人家出主意,怎样把我拿下……

跟踪

这一天,天黑了后,马拳又起身走了。

他顺着我家院里的甬道,晃晃荡荡地消失在黑暗中。

他没有回头。

我忽然动了这样一个念头:跟踪他!

我爬起来,快步走出屋,出了院子,拐上沙土街道……

我看见了他。

他朝他家的方向走去。

我有些失望,但仍然轻手轻脚尾随他。

我和他一直保持着很远的距离,勉强能看见他的背影。我了解他,他像狗一样警觉。

终于,我跟他来到了他家那破旧的房子前。他母亲睡了,屋里黑着。

马拳没有敲门。

他趴在那黑糊糊的窗子上,一动不动,好像在听什么。

他听了很长时间。

我忽然感到这个马拳很陌生,我感觉他像一个梦。

终于,他离开了他家的窗子,又走上沙土公路,一直朝西走,朝西走。再朝前走就是荒郊野外了。

他的脚步越来越快。

我被落得越来越远,只好奔跑着追赶他。

我们一前一后走出了小镇。

路边是刚刚收割之后的庄稼,深一块浅一块。

他突然站住了,慢慢转过头来。

我猛地停下,愣在那里。在幽暗的夜色中,我感到他的脸已经不是马拳的脸了。
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不知道该怎么解释。

他静静地看着我,突然笑起来:“跟着我,你会害怕的。”

说完,他转身又朝前走了。

我什么都没说。我在那里傻站着,直到看不见他。

俄罗斯吉他

一天,我姐对我说:“青梅去齐齐哈尔了。”

我没在意。

青梅回来后,我才知道她是专门去给我买吉他的。

她不是一个诗情画意的人,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吉他,她对文艺类的东西一窍不通,也不感兴趣。我了解她。她在对我含情之后,才懂得不看我的眼睛。

我怀疑这是我姐教她的。

那是一把俄罗斯吉他,很高贵的木色。它的音质美妙极了。

吉他,在当时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啊。

“我把钱给你。”我说完,当时就掏出钱,递给她。

她低下头去,脸一下就红了:“不,我不要……”

我坚定地说:“你要么收下钱,要么把吉他拿回去。”

她猛地抬起头来,直直地看着我,眼睛一下就湿了。

我姐一直在隔壁听动静,她立即过来打圆场:“东子,你这是干啥呀?人家跑那么远专门给你买的!”

我想了想,叹了口气把钱收起来,避开青梅的眼睛,小声说了句:“……那谢谢啊。”

第二天晚上,我一个人在家,我姐趁热打铁,又把青梅领来了。

三个人坐了一阵子,我姐说:“你俩聊,我有点事。”然后,她朝青梅挤眉弄眼,示意她勇敢一点,自己就躲出去了。

青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。

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青梅——这是逼着我和她谈恋爱。

她说:“你有照片吗?”

“有。”

“给我看看。”

我就拿出几张照片,递给她。

她一张张翻看,看得极其认真。终于,她挑出一张说:“这张送给我吧。”

我犹豫了一下,说:“你随便。”

接下来,我实在无话可说,就问:“你有很多照片吧?”

她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一张照片都没有。小时候,我爸领我去照过一次,我打滚哭,没照成。”

“现在你不会打滚哭了吧?”我问她。

她笑着瞪了我一眼。那一眼充满了爱意。

“应该拍几张,青春总得留个纪念。”我三心二意地说。

她想了想说:“过两天我就去拍。洗出来,我也送你一张。”

我总不能说我不要,就干干地笑了笑。

几天后,我姐告诉我,青梅果然悄悄去了照相馆。

了断

这天晚上,马拳又来了我家。

他的头发又长了一截,快披肩了。

他没有提起那天我跟踪他的事,好像互相都不需要解释。

我发现,我跟他已经有了些隔阂。

正无聊地坐着,青梅跟我姐进了院子。

马拳好像看出了什么名堂,他站起身,说了一句:“走了。”然后就走了。

这时候,天已经黑下来——这一夜特别黑。

这天晚上,我彻底跟她摊了牌。

她在灯下深深垂着头,说:“我家要给我……订婚了。”

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,也没有必要知道。

停了停,她又说:“我不想嫁给他。”

我清楚,她是要我表态。

我终于开口了。开始,我避而不谈我和她的事,只讲我的计划、我的梦想。我滔滔不绝,说了很多。

她一直低头听着。

我知道她在严密地聆听我的话,想从中筛选出一点希望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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