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丫问:“你的……女朋友?”娄小娄坚定地说:“是的,她叫林要要,东北人,一个很漂亮的女孩。”
桑丫似乎很平静,想了想说:“你一直没说过……”娄小娄说:“关系最近才确定。”
桑丫说:“可是,我不能理解……”娄小娄说:“什么?”
桑丫说:“你没见到我之前,为什么就画出了我?”娄小娄叹了口气:“你是我梦中的一个女孩,梦和现实永远是隔离的。你不可能把梦里的一只樱桃搬运到生活中的果盘里。”
桑丫说:“你爱她?”娄小娄说:“主要是责任。”
桑丫说:“你爱我吗?”娄小娄想了想说:“我跟你是爱情。”桑丫抖了一下。
娄小娄继续说:“我跟她是婚姻。”桑丫把杯里的酒都干了,然后把玩着高脚杯,说:“你说的这些话,我理解是拒绝的一种托词。”娄小娄说:“你太小了,不会明白。在我心里,你就像一只飞天的凤凰,她是菜市场出售的鸡蛋,很真实,生活必需。我对她没什么感觉,我可以拿走她左边的鸡蛋,也可以拿走她右边的鸡蛋。可是,我不小心碰碎了她,或者说,她太用心,自己摔碎了,于是,这只鸡蛋我一定要拿走的。这是我的性格。我现在就是在捡起一片片的蛋壳。”
桑丫说:“你决定了?”娄小娄说:“我决定了。”
桑丫说:“我做你什么?”娄小娄说:“你做我女儿。”
桑丫淡淡笑了笑,说:“女儿……”娄小娄说:“昨天我冲到你跟前,把你扛在肩上的一瞬间,我已经知道,你就是我的女儿。”一只蚊子飞过来,落在了桌角上。
娄小娄并没有注意到。桑丫瞧见了它,她伸出手,慢慢接近它,轻轻一捏,就把它抓到了。
她捏住了蚊子的翅膀,蚊子的腿在惊慌地舞动。
桑丫把蚊子举到眼前,认真看了看,然后慢慢伸向烛火。蚊子被烤疼了,拼命地挣扎。它的细腿碰到了火,一下就短了半截。接着,桑丫烧它的脑袋,瞬间就糊了。最后,桑丫把投进了火中……
她抬头看,娄小娄正端着酒杯看她。
她不自然地笑了笑,说:“我去一趟洗手间。”然后,她站起来就走了。娄小娄望着她的背影发呆。
他扛着她远离死胡同的时候,她的衣服都淋湿了。去医院之前,她换了衣服。现在她穿着他给她买的裙子,浅绿色,短的,显出她青春的美臀。
在桑丫拐了弯之后,娄小娄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头,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清楚。
吃完午夜生日餐,娄小娄送桑丫回到了浩鸿小区。
桑丫说:“今夜你陪我吧。最后一夜。”娄小娄愣了一下,没表态。
桑丫说:“我是你的女儿。你恋爱了,明天你就属于她了。你是我的父亲,她却不是我的母亲。”娄小娄抱住桑丫的肩膀,一起回家。
路灯高高地照下来,两个人旁边晃动着长长的影子。娄小娄走着走着,又感到不对头了。他努力地想,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?
桑丫却打断了他的思路:“我最近在学习一种表演,你猜是什么?”娄小娄说:“你不是舞台型的女孩,你是书卷型。”
桑丫说:“这种表演很独特的。”娄小娄说:“舞蹈?”
桑丫说:“不是。”娄小娄说:“唱歌?”桑丫说:“不是。”娄小娄说:“朗诵?”
桑丫说:“不是。”娄小娄说:“演电影?”桑丫说:“不是。”娄小娄说:“一种乐器?”
桑丫说:“不是。”娄小娄说:“魔术?”
桑丫说:“有点接近了。”娄小娄说:“杂技?”
桑丫说:“不是。”娄小娄说:“我猜不到了。”
桑丫说:“口技。”娄小娄说:“口技?火车的声音?架子鼓的声音?鸟叫的声音?”
桑丫说:“初中学《口技》那篇课文,我就感到特别神秘。最近,我尝试模仿一些小品演员的声音,一些著名配音演员的声音,还挺像。”娄小娄说:“我以为你不适合练嘴巴功夫。因为你本质上是个内向的女孩,缄默是你的常态。”
桑丫说:“总不用的器官,一定有超常之处。我可以……同时模拟出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声音,你信吗?”娄小娄说:“听起来这挺恐怖的。你的声带有多少分贝啊?”
桑丫说:“笨,是远声。”娄小娄说:“你学学,我听听。”
桑丫说:“等我炉火纯青的时候,再给你表演。”这一夜,娄小娄和桑丫在一起。他们躺在一张床上,娄小娄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,哼唱着轻柔的歌曲。
终于,桑丫安详地睡着了。
娄小娄一边拍她一边还在想,今天哪里出现了问题,为什么总是感到不对头。
在“咱家”,她去卫生间了……
回来的时候,两个人一起走在小区甬道上……
想着想着,猛然想到了原因,头皮一下就麻了——桑丫没有影子!
在“咱家”,她去卫生间的时候,柱子,桌椅,盆景……在烛光中都有长长的影子。可是,她的脚下光秃秃的,没有影子,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幻影。
在那之前,两个人还说到,娄小娄和另一个娄小娄隔着时间,他是娄小娄的影子,他去远方寻找桑丫的影子……
两个人回家的时候,在路灯下,他们的脚下也只有一个人的影子,那是娄小娄的。桑丫似乎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,或者她在回避这个问题。她一直在说话。
桑丫发出了轻轻的鼾声。
娄小娄停止了拍打,愣愣地想:这个女孩是桑丫吗?
难道真正的桑丫回到了2006年?难道眼前的桑丫只是一个幻影?
娄小娄的思维突然碰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——难道她命中注定必死,即使他扛她逃脱了那个雷击,也只是抢救了一个表象,是不是她已经不存在了?
或者,再把人类和命运比喻成棋盘,她是“车”,死亡是“马”,实际上,她已经被“马”吃掉了。
娄小娄这个“卒”,以为绊住了“马”腿,就万事大吉了,其实那是人类的规则和思维,这个“马”依然吃了她。
只不过,那只下棋的手并没有把这个“车”扔到一旁,她还在棋盘上,不过已经是死棋,被另一个“马”压在了身下。她的位置,她的躯体,已经是“马”了……